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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虫盾铁,anad盾杜铁,ALL铁不逆。

【吞雪】【雪暖之猫的报恩之剑雪篇】

剑雪无名是记得吞佛童子的,当然记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长相。

在那场篮球赛上,剑雪无名似是“无意”的,“狠狠”的给吞佛童子来了那么一下,结果吞佛童子的鼻子就骨折了。

轻微骨折,伤得不算重,但也不轻。

这有点违背剑雪无名的本意,其实他是想给吞佛童子一点教训,虽是打篮球,但这也靠得太近了吧,肌肤相触传来的热意让本来就热得喘不过气的剑雪无名更加烦躁。

一个转身,恰跟防守的吞佛童子撞了一个满怀,抬头,金色的眸子,带了点笑意,看不出情绪,呼出的热气喷在脸上,眯了眼,接着剑雪无名就给了吞佛童子那么一下。

吞佛童子顿时捂着鼻子就蹲在地上了,流血不止,剑雪无名对此很是内疚,拉开吞佛童子的手替他纠正了骨折,并且要陪他去医务室。

“我陪你去医务室一趟吧。”剑雪无名有些愧疚地对吞佛童子说道。

“不用你陪。”当初螣邪郎是笑着对他这么说的。

从那之后,剑雪无名记住了吞佛童子的长相,这自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剑雪无名一直担心着吞佛童子那不小心被自己打折的鼻子。

可惜的是,上天似乎不想给剑雪无名关心吞佛童子鼻子的机会,从那天之后,剑雪无名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红发男子了。

有时候,剑雪无名会想起吞佛童子,想起的时候,先是微微的担心,而后是淡淡的一笑,算了,伤得不算太重,现下应该好了。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在图书馆里,剑雪无名一觉睡醒,抬眼,看见了红发低头看书的男子,他看书看得认真,鼻子似是全好了,剑雪无名释然一笑,起身,离去。

前面是上天不给机会,后面则是给了太多的机缘,剑雪无名发现他在图书馆遇见吞佛童子的频率愈发的高,以前是四次中能遇到一次,现在是三次中能遇到两次。

吞佛童子一直低着头,似是在涂抹着什么。

剑雪无名有次一觉睡醒,见吞佛童子依旧在涂抹着,不由好奇地探了小半个头,想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结果刚看了一眼,吞佛童子就把旁边的书一扯,盖在纸上,剑雪无名有些尴尬,收了目光,随意挑了一本书匆匆离去了。

屋外天朗气清,空气中散发着雨后独有的清香味,剑雪无名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心中忽而闪过了一个念头:“算了,若是,若是明天再遇到他,就当面问他好了。”

可是,第二天,剑雪无名被一步莲华叫去实习,这一去就是两个月,等他再回校的时候,夏日炎炎,正是毕业的季节,剑雪无名在图书馆呆了一个星期都没再遇到那个被他打了一拳的红发男子,于是剑雪无名想,他应该是毕业了吧,依稀记得他应该是大四的学生。

剑雪无名轻笑,而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剑雪无名都没有再去图书馆了。

剑雪无名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也从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等他再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已是一年之后了,他看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红发男子,再看看病历上吞佛童子这四个大字,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他叫做吞佛童子。

刚想到这里,一边的一步莲华便对剑雪无名道:“剑雪无名,这个病人就交给你负责了。”

吞佛童子是剑雪无名的第一个病人,脑内大出血,急需开颅手术。

手术当然不是剑雪无名做的,他只是在一边旁观,给一步莲华打个下手,最后闭合一下颅腔而已。不过,即使这样,剑雪无名也很高兴,温热的鲜血,稳定的生命迹象,他忽然明白了那句世人常说的话:“生命很柔弱,但,也很坚强。”

术后的吞佛童子一直昏迷着,剑雪无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手术明明很成功,可为什么吞佛童子还没有清醒。一步莲华的解释是,人的大脑是一样神秘的事物,总有些情况,我们是无法解释的。

剑雪无名不自觉咬住了下嘴唇,看向吞佛童子的目光中不由带了担心,焦急,还有些期待。

期待自己的病人赶紧醒过来。

一步莲华忽而笑出了声,他对剑雪无名道:“你现在看他的眼神,很像当初你看你那颗海藻球的眼神。”

剑雪无名低了头,想起了自己卧室那颗海藻球,当初不过是随意买下了,并没有想要养得多好,可是时间久了,自己就不由对它多了几分期待,希望它好好的,最好能陪自己一辈子。

剑雪无名笑着摇摇头,在病历本上认真地写下了吞佛童子的病情。

这个是人,不是海藻球,怎么可能陪自己一辈子?

吞佛童子和剑雪无名都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前者太过理智,后者太过冷淡,一个是不相信,一个是不执着。

而一见钟情这种东西,总是要相信着,要执着着,相信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执着着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然后,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然后一瞬间的心动,然后一见钟情。

吞佛童子的病情就在那里反反复复的,时好时坏,看他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而吞佛童子始终不肯醒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屏幕上显示着各项生命指数,它们跟吞佛童子一样,很安静,没有什么浮动。

剑雪无名有时觉得吞佛童子可能是荆棘公主,等待着他的白马王子。

这个想法来得荒谬,荒谬到剑雪无名失笑出了声。

放下手中的病历,夕阳余晖洒得病房里红艳艳的,连雪白的床单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剑雪无名低头,看看没有旁人,想了想,又想了想,嘴角的笑意浓厚了点,俯身,温热的唇碰到了冰凉的额头。

蜻蜓点水,余波涟漪。

剑雪无名为自己幼稚的举动感到可笑,可能是最近八点档剧看多了,居然信了这个。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吞佛童子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金色的眸。

剑雪无名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没了反应。

吞佛童子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然后说出了剑雪无名一辈子都难忘的一句话,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前半句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而后半句却是:“再给我笑一次。”

吞佛童子神态严肃,说得颇为认真,认真到剑雪无名思绪混乱,想了良久,直到看见吞佛童子眼底带了几分笑意之时,他才明白,他被调戏了。

剑雪无名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调戏,而且对方还是跟他同一性别的。

于是,剑雪无名轻轻笑了那么一下,抄起病历本就往吞佛童子的头上砸去,顿时,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响声,戳得人耳膜隐隐发疼。

一步莲华冲进病房,看看面露怒色的剑雪无名,再看看抱着脑袋的吞佛童子,惊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剑雪无名蹙着眉头,不发一语,一步莲华也顾不上去追问剑雪无名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推着吞佛童子又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中,手术器具相碰,听起来总是有些冰冷,一步莲华忽而问了剑雪无名那么一句:“你打的?”

“嗯。”

“你要负全责。”一步莲华的眼中带了柔和的笑意,柔和得让剑雪无名一时犹豫,半晌才道:“嗯。”

剑雪无名多多少少是有些后悔的,毕竟,下手不该那么重,即使自己真的很生气,毕竟吞佛童子是病人,而且还伤了脑子,毕竟,毕竟……严格算起来,是自己先调戏他的。

唇上微凉的触感还没来得及消散,剑雪无名想,等他醒来,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吧。

剑雪无名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当吞佛童子再一次睁眼,剑雪无名给他做测试的时候,吞佛童子对他说:“我叫一剑封禅。”

手一滞,剑雪无名抬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剑封禅。”

剑雪无名说不出话来了,一边的一步莲华笑得阳光灿烂,而后轻然对剑雪无名说道:“你要对他负全责。”

 

 

剑雪无名把吞佛童子打成一剑封禅算是一个重大的医疗事故,一步莲华觉得这事要通知吞佛童子的家属,于是他笑眯眯拨通了袭灭天来的手机,和煦道:“天来啊,真是对不住,我家徒弟一个失手把你家徒弟打残了。”

袭灭天来拿电话的手一抽,嘴角一撇,问:“哪里残了?”

“脑……”

这边一步莲华话未落,那边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一片忙音,一步莲华摇摇头,轻叹一声:“阿来的脾气还是那么坏,一生气就摔手机的习惯怎么还不改。”

袭灭天来很生气,但是再怎么生气也没有法子,吞佛童子变成了一剑封禅,他忘掉了很多事情,他甚至记不得他曾经在孤儿院呆过一年。

一步莲华对袭灭天来说:“天来啊,你说要我怎么赔我就怎么赔。”

袭灭天来横了一眼一步莲华,道:“你赔不起。”

一步莲华笑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赔不起?”

袭灭天来冷笑:“就你那点工资,怎么够赔我一个徒弟?”

“哦?”一步莲华的眼缓缓睁开,眼底藏了些琐碎的笑意,他道:“你知道我工资多少么。”

“额……”袭灭天来一时语塞,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又被一步莲华绕了进去,烦躁,袭灭天来道:“医生么,工资不就那么点么?”

一步莲华笑而不语,袭灭天来更加烦躁了,便转了话题:“这事到底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袭灭天来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徒弟把我徒弟打残了,那就让他负全责吧。”

一步莲华挑眉,袭灭天来斜眼,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了?不是说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么?”

一步莲华摇头,道:“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袭灭天来郁闷地发现他再次跟一步莲华同步了,从小到大,无论想与不想,他总是会跟一步莲华走上同一条路,即使他最后选择了学经济,但最后却跟一步莲华选择了同一个城市,他们的徒弟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认识,而后纠缠不清。

真不爽!这是袭灭天来内心的呐喊。

但不管袭灭天来怎么不爽,一剑封禅始终是要剑雪无名负责的。

“你打伤了人家,终是要对人家负责。”一步莲华说到这里,一顿,又道。“上次你救了他之时我就想说,救了人家也是要负责的。”

剑雪无名蹙了眉头,不可置信地道了一句:“这算是上次救他不负责的报应?”

一步莲华颔首,坚定说道:“嗯。”

剑雪无名沉默,忽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他……是当年我救过的那个人?”

一步莲华答:“缘,妙不可言。”

 

一剑封禅一开始的时候是住在医院的病房里的,他的病未好,头上缠了纱布,剑雪无名一天去看三次,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一剑封禅很不喜欢剑雪无名这样:“那个绿头发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至于这样么?”

剑雪无名低头在病历上写了几行字,而后认真道:“至于,虽然你不是三岁小孩,但是确实是一个病人。”

一剑封禅听罢,往软垫子上一靠,看着忙碌的剑雪无名,转了话题,道:“你叫什么名字?”

剑雪无名把胸牌在一剑封禅的眼前晃一晃,一剑封禅道:“别晃,我眼花。”

“未老先衰,要不要做个眼测?”剑雪无名面沉如水,低头继续在病历上写着。

“你才未老先衰呢!”一剑封禅不满地回了一句。

剑雪无名无奈摇了摇头,收了病历往门口走去,一剑封禅手疾眼快,拉住剑雪无名的袖子,剑雪无名回首,对上一剑封禅的眸,一剑封禅问:“你的名字。”

执着而不弃,似是想知道什么,但是又不确定。

剑雪无名道:“剑雪无名。”

“嗯。”一剑封禅收回了手,接着闲闲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长势喜人的树枝,道了一句:“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嗯。”

“我应该不认识你。”

“嗯,以前你确实不认识我。”

不算认识,虽然救过你,跟你打过一场篮球赛,在图书馆面对面的相处很久,但你我确实是不认识的。

剑雪无名想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认识你。”

“也是。”一剑封禅附和道。

 

一剑封禅的生活习惯很不好,他习惯熬夜,喝咖啡,睡懒觉,剑雪无名对此很头疼。

“这样对身体不好。”剑雪无名对一剑封禅如此说道,但一剑封禅对此却嗤之以鼻:“谁说的,我这样不是好好的活了那么多年么!”

“然后住院了。”剑雪无名平稳地接道。

“你!!”一剑封禅大怒。

“不许喝咖啡了。”剑雪无名夺过一剑封禅手中的速溶咖啡,又道,“要早睡,下次我要是再听见护士长说你熬夜玩游戏就让你一日三餐都吃素。”

一剑封禅吼道:“你敢!”

剑雪无名看看一脸怒色的一剑封禅,轻笑:“哈!”

第二天,一剑封禅的饮食从有素有荤变成清一色的素菜,气得一剑封禅绝食抵抗,但剑雪无名依旧锲而不舍地给他上素菜,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这三天一剑封禅的病房可是真热闹,时不时就能听见剑雪无名与封禅的呛声。

“我说,你就是这么照顾病人的么?居然全给我吃素的!!”

“病人应该吃点清淡的,任何一个医生都会这么做。”

“这也太清淡了吧,你不如给我拔草吃算了!!”

“我不介意。”

“我介意!!”

“要不吃素,要不按时睡觉,你选一个。”

“我哪个都不选!!!”

“吃饭。”

白璇玑护士长听了不由感叹道:“剑雪无名医生最近真是有活力啊~”

一步莲华笑道:“那是,年轻就是好啊~”

一剑封禅见抗议无效,气呼呼地夹起一筷子素菜,吃到肚子里,绝食一天是可以的,但是三天就……一剑封禅还不想饿死,因为这种死法实在是太丢人了。

其实这素菜味道不错,清爽可口,但是一剑封禅就是不高兴吃,尤其是看见剑雪无名他就更吃不下了。

剑雪无名没有取笑一剑封禅,脸上也没有露出得意的表情,他如往常一样,低头,写着病历。

可是一剑封禅就是气闷,他说:“你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

剑雪无名答:“你自找的。”

“混蛋!!!!!!!”一剑封禅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捏断。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个人,能在一瞬间让你火冒三丈,对于一剑封禅,剑雪无名就是那么个存在。

 

就这么样,一个月后,一剑封禅的病好得七七八八,可以下床走路了,于是,那天剑雪无名在病房里面理所当然地找不到一剑封禅。

等他找到一剑封禅之时,发现一剑封禅坐在一棵树下吹着笛子,笛音断断续续,自不成调。

一剑封禅见了剑雪无名,把笛子放下,蹙着眉头,问了一句:“剑雪无名,你该不会真来给我拔草做饭吧?”

剑雪无名眼皮一抖,道:“不是。”

“那你找我做什么?”

“吃午饭。”

“嗯。”一剑封禅摩挲着手中的笛子,答得漫不经心,剑雪无名见了,多问了一句:“哪来的笛子?”

“街对面的小卖部买的。”

“你会吹笛子?”剑雪无名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学过一点。”一剑封禅看着手中的笛子,那笛子价格便宜,质地自是一般,很容易能买到,属于初学者常用的那种,所以自己觉得熟悉也很正常吧。

一剑封禅阖眼,有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翻腾着,拼不出一个故事,但足以让他想起来点什么。

“一剑封禅?”剑雪无名的声音带了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说话,因为一步老师说过,一剑封禅记忆受损,他随时可能想起来点什么,所以要小心。

“为什么要小心?”剑雪无名曾这样问过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笑着将垂下的银发挽到耳后,而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记忆受损的病患,往往会在记忆恢复时产生人格分裂。”

剑雪无名眨眨眼,问:“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情况有点像十字路口分向而走的两个人,虽然在那一点的记忆是一样的,但往后各人有各人的经历,一旦一个人想起来另一个人,记忆重合,会迷失自我,而后便开始怀疑自身存在,最坏的情况便是人格丧失。”一步莲华眯着眼,依旧用柔和的声音说着。

“听起来很严重。”

“是啊,如果那样,结果确实很严重。”

剑雪无名笑着摇摇头,忽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那老师认为精神分裂的人是两个人么?”

一步莲华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剑雪无名一时回答不出,只能愣愣地盯着光洁的地板,地板上那个剑雪无名的倒影有些傻,看得剑雪无名想笑。

“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了解,我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一步莲华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总结。

剑雪无名颔首,转身离去,在他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问道:“老师,那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一步莲华答:“即使是忘记,但是做过的事情是不可以抹灭的。”

剑雪无名颔首,关门。

一个人从一个路口出发,而后折回,再走向另一个方向。虽然最后他终于走向另一个方向,但没有人能抹灭他曾走过一个相反的方向,为什么从那个方向折回,为什么又从这个方向离去,这种问题只能问那个走路的人,毕竟走过这条路的人只有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替代。

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原因。

殊途同归么?

剑雪无名这么想着,却不敢肯定这个答案,一步莲华说得对,这是他的答案而不是剑雪无名的。

剑雪无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小心,无论眼前之人是谁,都是他的病患,他要负责一辈子的人,他可不想自己的病人丧失自我。

那样太过残忍。

人若丧失自我,还能称之为人么,跟动物又有何异?这是剑雪无名的理解。

“一剑封禅。”剑雪无名再次唤了一声,他这次喊得更加迟疑,因不确定,故不自信。

“嗯?”一剑封禅睁眼,目光中带了微微的好奇。

“你在想什么?”剑雪无名问道。

“我想去一个地方。”

“去寻找记忆?”剑雪无名明眸善睐,这让一剑封禅微微不悦起来。

“不是。”一剑封禅一顿,再道。“你八点档看多了么?说得那么肉麻。”

剑雪无名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

一剑封禅看着什么都说不出的剑雪无名,心情颇好,他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不知道。”

剑雪无名翻了一剑封禅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剑封禅不是一个沉迷过去的人,过去对他无意义,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纵使百般后悔,但也无力回天。

所以一剑封禅不会寻找所谓的回忆,他只是会去寻找答案,一个让他有未来的答案。

“X路X号。”这是一剑封禅在出租车上的第一句话。

剑雪无名挑眉,因为一剑封禅所说的那个地方离医院很偏远,那个地方处于这个城市的边缘,据剑雪无名所知,那个地方只有贫穷和犯罪。

其实剑雪无名不是那么愿意跟一剑封禅出来,翘班不说,别人的私事他一向无兴趣,但这是一剑封禅的事情,所以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一剑封禅是剑雪无名要负责一辈子的人。

到了X路X号,剑雪无名和一剑封禅下车,破旧的楼房矗立在二人的面前,宛如一只巨大而又丑陋的怪兽。

剑雪无名不自觉地蹙了眉头,他掩住了鼻子,臭气熏天,这种臭味不是单纯的垃圾发出的味道,是一种腐败的味道。

尸体腐败的味道。

作为医生的剑雪无名对这种味道很是敏感,他下意识的拉住了一剑封禅的手,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一剑封禅对此不觉,只是盯着那楼看了很久,然后反握住剑雪无名的手,走入黑漆漆的楼道。

一剑封禅掌心冰凉,掌心渗出的汗液让剑雪无名觉得难受。

他不由握握一剑封禅的手,一剑封禅回头,眼神迷茫,带着些许的不安,剑雪无名轻声说道:“无事。”

颔首,一剑封禅继续一层一层往楼上走去。

一剑封禅走得很慢,有时候他会停下来,看着污秽的楼梯口发呆,有时候他会抚摸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墙面,一脸的落寞。

剑雪无名就这样一直跟着一剑封禅,一直在一剑封禅的背后,握着他的手。

到了楼顶,一剑封禅打开天台的门,屋外阳光正好,懒洋洋的洒了一地,跟晦暗的楼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往前面走了两步,剑雪无名看见一个老妇躺在石板上,她衣服破旧,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花了她的脸。

老妇一脸惬意,那表情以及露出的满是针眼的手臂,剑雪无名知道这个老妇在吸毒。

眉宇更深。

一剑封禅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松开剑雪无名的手,快步走到天台边上,往下看去。

天台上的风吹得一剑封禅衣服呼啦啦的,吓得剑雪无名几欲失声。他想喊一剑封禅来着,却又不敢喊,剑雪无名真怕一剑封禅会这样跳下去。

“小子,你也想跳下去么?”此时那老妇出了声,她声音刺耳,好像一只破旧的风箱。

一剑封禅回头,茫然问了一声:“啊?”

老妇接着说道:“这里跳下去的人不少,前几天这里就跳下去一个小伙子,因为还不起赌债,还有前几天跳下去一个小姑娘,说是被人骗得人财两空。”

说到这里,老妇咯咯笑了两声,粘着烟渍的黄牙露了出来,她看看一剑封禅,又道:“你这小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我是不是见过你?”

老妇低下头,想了想,忽而大笑了起来:“我想起你了,你叫一剑封禅,你娘也是从这里跳下去的,那天你娘穿了一身红衣,从楼顶上跳下来,头朝下,落到底下时连头都没了,真是死得惨啊。”

老妇说着咂砸嘴,一脸的可惜,可眼中却带着怎么也掩不住的笑意:“据说是老公被逼死了,她一时想不开就跳了,真可怜那么小的你了。”

一剑封禅闻言,如同五雷轰顶,他身子晃晃,又勉力稳住。

他想着那老妇的那些话,一些破碎的图片在脑海里浮现,如同烈火一般的红裙子,飞溅的鲜血,一剑封禅觉得那老妇说的是真的。

他的母亲丢下他,然后从这里跳下去了。

一剑封禅这么想着,又往楼下望去。

就那么一眼,头好疼。

一剑封禅痛苦地按住额头,头,真的好疼。

“一剑封禅!!!”

一剑封禅听见有人唤他,便回头,然后只觉有一股巨大力道将他拉住,一个转眼,他被人抱在怀里,深浅不一的绿发迷了一剑封禅的眼,梅花和着阳光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息。

剑雪无名将一剑封禅拉回天台,他有些害怕,所以他的心跳很快。

剑雪无名是真的怕一剑封禅就这么跳下去的,虽然他认为人之寿命自有天注定,但却不能容忍任何一条性命在他眼前消失,这是剑雪无名一辈子无法解决的矛盾。

剑雪无名不知道那老妇说的话是真事还是胡编的,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一剑封禅,语言在关键时刻总是苍白无力的,剑雪无名想了好久,他说:“活着,会好的。”

“嗯,活着,会好的。”一剑封禅反手搂住剑雪无名的肩,阖眼,而后他好像看见清澈的蓝天,雪白的云,轻微的水声在耳边响起,还有鼻尖那熟悉的味道。

 

【插图1】

 

 

一剑封禅走得很快,他想早点离开这个让他几欲窒息的地方,他这么一心急,忘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等他想起的时候,回头,看见剑雪无名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

剑雪无名见一剑封禅回首,微微颔首,轻轻浅浅的笑了一下,客气而疏离,一如这段他跟他的距离,不算亲密却也不陌生。

一剑封禅蹙了眉宇,折回,拉住剑雪无名的手道:“快走。”

剑雪无名一时踟蹰,其实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拉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是一剑封禅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剑雪无名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快走。”一剑封禅皱着眉头,又催促了一声。

剑雪无名撇过了头,盯着一剑封禅的眼,一剑封禅的眼底藏了些许的不安与慌乱,被剑雪无名这么一看,便一丝丝的蔓延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一剑封禅被剑雪无名盯着莫名心慌。

“我在看你好不好。”剑雪无名的口吻一如往昔那般平稳。

一剑封禅听罢,不住笑了一声,道:“那你觉得我现在好不好。”

剑雪无名道:“挺好。”

“哼。”一剑封禅轻笑了一声,拉着剑雪无名走了几步,一个转头想对剑雪无名说些什么,岂料,一个路人从十字路口斜着窜出,一剑封禅一个不注意恰好撞到了他。

路人被撞翻在地上,随后迅速爬起来,一把扯过一剑封禅的领子,吼道:“小子,你走路不长眼睛啊!撞倒本少爷要赔偿的啊!”

话未落,四周又冒出几个人,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典型的碰瓷,在这个治安混乱的社区,出了这种情况似乎很正常。

稍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剑封禅自不例外,只是他的做法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一剑封禅不是求和,而是从鼻子里哼了一个音,扯下拽在领子上的手,不发一语,然后一拳打在那小混混的脸上。

那小混混措手不及,被打个正着。

“你!”小混混捂着脸,刚从指缝间蹦出一个字,一剑封禅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小混混痛苦地捂住腹部,脸色发白,慢慢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个人,看见这副情景,一时呆在原地,倒是不敢动了。

一剑封禅睨着那些小混混,一脸的不屑,他挑衅道:“一起上啊,怎么了?不敢了么?”

剑雪无名听了,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一剑封禅,别打了,我们走吧。”

话刚落,剩下的几个混混却以为他们怕了,叫嚣着又冲了过来,一剑封禅啧了一声,一拳打翻一个,一脚踢倒一个。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有两个混混趁一剑封禅一个不注意,绕到他身后了。

一剑封禅心里暗叫不好,眼看那两个混混冲向剑雪无名却没法脱身。

剑雪无名那家伙看起来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会打架呢?这是一剑封禅一开始的想法,这个想法来得并不是凭空想象的。

在一剑封禅的印象中,剑雪无名始终是一袭白大褂,低眉顺眼,跟自己生气之时也不过是眉宇微蹙,用认真的眼神告诉自己,我生气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打架?这两个字怎么会跟剑雪无名扯上关系?

当然,下一瞬间,一剑封禅就恍惚了。

只见剑雪无名飞起一脚,一脚踢在第一个混混的脸上,而后带着第二个混混一起飞了出去。

快,狠,准,一剑封禅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疼。

一定很疼。

这小子好能打。

一剑封禅不禁为飞出去的两个混混默哀了。

抬眼,只见剑雪无名蹙着眉头,用特真诚的眼神看着自己,并且用很认真的口气说:“我说了,别打了。”

一剑封禅张张嘴,想说什么来着,摔在地上的混混又爬了起来,试图从背后靠近剑雪无名。一剑封禅刚要出声提示,只是他没来得及出声,剑雪无名一个过肩摔,小混混便狠狠摔在地上,抽搐两下,便再也起不来了。

剑雪无名的眉宇蹙得更紧了,他看了看一剑封禅,又道:“我说了,别打了。”

这一瞬间,一剑封禅有点恍惚,他道:“明明打得最狠的人是你好么?!为什么叫我别打?!”

“因为是你先挑事的。”剑雪无名道。

“哈?”一剑封禅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明明是他们先来找茬的。”

“是你先撞他的,你应该先道歉。”剑雪无名答。

“哼。”一剑封禅一时语塞,只能哼一声,表示抗议。

剑雪无名看着生着闷气的一剑封禅,微微叹气,道:“走吧。”

一剑封禅睨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混混们,再看看剑雪无名,口气颇为恶劣地问了一句:“你是医生,难道不该救死扶伤么?怎么下手这么重?你看看这些人,伤得不轻。”

半是讽刺,半是调侃,斗嘴一直处于下风的一剑封禅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剑雪无名瞥了一眼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混混们,再看看略微郁闷的一剑封禅,只道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剑封禅听罢,倒是笑出了声。

“笑什么?”剑雪无名如是问道。

“无。”一剑封禅跟上剑雪无名,二人并肩而行,良久,一剑封禅忽而道出了一句:“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有何差异?”

“你才不是什么纯良无害之辈!”一剑封禅一脸怨恨地说道。

“哈,多谢夸奖。”

 

这个地区一般很少会有人打车,犯罪与贫困,让这个地方与世隔绝。

事后,袭灭天来对一步莲华抱怨道:“他们居然去了那个地方?哼,能够活着出来,算他们走运。”

一步莲华却笑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不能为他们操心一辈子。”

“我不是为他们操心!!”袭灭天来吼道。

“我知道。”一步莲华笑得变化莫测,袭灭天来一时答不上来,只能作罢。

所以说,剑雪无名和一剑封禅在这个区域打不到车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走了很久,走到天黑之时终是到了相对正常的地方。

剑雪无名想打车,一剑封禅却道:“我饿了,吃点东西再走吧。”

剑雪无名问他想吃什么,一剑封禅指着不远处的烧烤,说得理所应当:“吃烧烤啊。”

剑雪无名看了,摇摇头,道:“我不吃肉。”

一剑封禅笑道:“草,也可以烤着吃的。”

“哈?”剑雪无名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他说,“可以么?”

一剑封禅诧异道:“可以啊,难道你没吃过?”

摇头,剑雪无名道:“我从来不吃烧烤。”

“为什么?”一剑封禅追问道。

剑雪无名沉默了片刻,口气中带了几分嫌弃,几分犹豫,道:“烧烤不干净。”

剑雪无名与一步莲华皆为医生,医生么,带着些许的洁癖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不喜欢吃路边摊,也不喜欢出去吃饭,他们喜欢自己买了菜在家做着吃。正是因为都是自己做的,才知道每一口食物都来之不易,才知道感恩,这是一步莲华对剑雪无名的教导。

“试一试。”一剑封禅也没征得剑雪无名的同意,强拉着他去了那个烧烤的小摊子。

烧烤的小摊子烟熏火燎的,熏得剑雪无名睁不开眼。

灯光昏暗,随着热流一摇一摇,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剑雪无名对这种环境很不适应,他不安的东看看西瞧瞧。

各色的人赤着膀子,喝着啤酒,喧嚣着,似是很开心。

一剑封禅点了一堆东西,推到剑雪无名面前,剑雪无名看了一眼,三观尽碎,他迟疑着问道:“韭菜可以烤着吃么?”

“可以啊。”一剑封禅看着一脸迷惘的剑雪无名心情大好,他从自己那堆扒拉出一个烤鸡腿,欢快地啃着,天杀的,多少天没有沾油水了?

剑雪无名显然是短路了,他翻翻了眼前的那堆食物,又吃惊地问了一声:“豆腐也可以么?”

“嗯。”一剑封禅嘴里含了一块鸡肉,回答得含含糊糊的。

剑雪无名见一剑封禅埋头苦吃,犹豫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咬了下去。

豆腐的外皮烤得酥脆,咬下去,香汁四溢,很好吃,只是,这口味未免太重,太咸了,晚上吃这么咸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剑雪无名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一剑封禅听了,哈哈大笑两声,引得旁桌侧目,他道:“老是吃那么淡,有意思么?不如换个口味试一试?”

剑雪无名一愣,用筷子戳戳被烤得蔫蔫的韭菜,低眉,浅道:“也是。”

一人在世只一次,不应多尝试下不同的生活么?

那天,剑雪无名和一剑封禅吃到很晚,剑雪无名是真的吃不惯烧烤,一剑封禅便把剑雪无名吃剩的扒过来自己吃了。

“这个挺像你的。”一剑封禅把韭菜堆在豆腐上,兴冲冲夹给剑雪无名看。

微黄的豆腐,泛着油光的韭菜。

这到底哪里像了?

剑雪无名把脸一撇,满脸的黑线,而一剑封禅得意洋洋地把那堆韭菜豆腐吃了下去。

 

 

那天一剑封禅是住在剑雪无名家的,因为太晚了,医院回不去了。

两个人一身的油烟,熏得开门的一步莲华不住蹙了眉,眉尾微扬,而后又平伏了下去,一步莲华慢悠悠道了一句:“你们去了哪里?”

剑雪无名低头,脱下鞋,摆正,道:“X路X号。”

“挺危险的。”

“回来了。”

“为什么带他回来?”

“太晚了,别的病人睡了。”

一步莲华想了想,看着站在不远处,微微有些不悦的一剑封禅,昏暗的路灯让一剑封禅的脸有些面目可憎,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一步莲华不住笑了一声,引得剑雪无名侧目,一步莲华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带人回来。”

剑雪无名垂了眼帘,不语,这一时的沉默让一步莲华知道剑雪无名又想多了,一步莲华道:“朋友。”

“算是。”剑雪无名答。

“那就叫他进来吧。”一步莲华把门打开得大了些

剑雪无名闻言,一愣,回头,他冲一剑封禅喊道:“你怎么不过来?”

一剑封禅哼了一声,倨傲答:“你又没叫我进去。”

剑雪无名眨眨眼,好奇问道:“我带你到这里不是叫你进来难道还是叫你在门口待上一晚?”

“你……!!!”

一剑封禅一口闷气含在胸口,不甘心吞下去也吐不出来。

一步莲华从善如流道:“快进来,太晚了。”

一剑封禅青着脸,哼了一声,不甘不愿,从剑雪无名的身边挤进了屋。

不经意间,一剑封禅的鼻尖蹭过青色的发梢,暗香轻散,一剑封禅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好,很好。

 

剑雪无名的床挺大,清一色的白,不带一丝杂色,一剑封禅睨着那床,笑着说:“这么大的床,是不是因为你睡姿不好?半夜老是蹬被子?还是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滚到了地下?”

剑雪无名闻言,抱着被子的手一抖,而后不疾不徐的将被子铺到床上,而后转头,和煦笑道:“今晚,你跟我睡一觉,不就知道了?”

奇怪的断句,奇异的感觉。

一剑封禅本能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气不起来。

剑雪无名递给一剑封禅一套素白的棉质睡衣,说:“你身材跟我差不多,穿我的睡衣应该没有问题。”

一剑封禅点点头。

剑雪无名又给了一剑封禅一条浴巾,道:“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一剑封禅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没有换洗的衣服。”

剑雪无名听罢,转瞬便明白了什么,神色不由尴尬了起来,但这尴尬起得快,消得也快。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内衣,塞到一剑封禅的手里,道:“没有穿过的,给你了。”

一剑封禅挑眉,笑道:“这个也差不多?”

剑雪无名一时没了声音,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一剑封禅时,一剑封禅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剑雪无名蹙眉,道:“快去洗澡,你洗完之后我还要洗。”

一剑封禅一脸正经的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剑雪无名低头看了一眼一剑封禅的那里,亦是正经的回答:“目测的。”

一剑封禅再次败北。

 

一剑封禅从浴室里出来,剑雪无名拿着衣物进去,此时夜已深,一剑封禅百无聊赖的躺在剑雪无名的床上,把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

果不其然,从柔软的布料里透出浅淡的梅香。

“这家伙难不成是用香水么?”一剑封禅这样想着,看了一眼浴室的门。

印着碎花的毛玻璃上,人影绰约,一剑封禅不住咳了一声,眼神飘向了别处。

剑雪无名的房间很简单,靠门的一边是白色的衣柜,另一面是书柜,书柜里摆满了书,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看着有些眼花。窗下是一张书桌,上面养了几株植物,长势正好,有点像剑雪无名的头发。

很正常,这是一剑封禅的总结。

这小子过得很好。

一剑封禅觉得自己正在嫉妒剑雪无名,为什么嫉妒呢?一剑封禅理了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嗤笑一声,可能是因为这种生活是他向往的。

只是最后却没有得到而已。

一剑封禅阖眼,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一剑封禅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

女子对他说:“你要活下去。”

一剑封禅冷笑着说:“为什么你不活下去?”

女子说:“我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中活下去。”

“既然你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凭什么叫我活下去?”一剑封禅不无讽刺地说道。

女子张张嘴,欲说还休,最终长长一叹,而后消失。

一剑封禅睁眼,恰好剑雪无名从浴室中出来,他看着一剑封禅,蹙着眉,道:“你的头发是湿的。”

“那又怎么样?”

一剑封禅口气不佳,但剑雪无名也不在意,道:“吹干再睡,要不头疼。”

剑雪无名说着,从床头柜中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也不顾一剑封禅是否愿意,拉过他的头发就吹了起来。

吹风机的噪音很大,干燥的暖风穿过发丝,暖意从头皮传了过来,纾解了些许寒意。

一剑封禅说:“我恨她。”

剑雪无名说:“那就恨吧。”

一剑封禅哑然,笑道:“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剑雪无名道:“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叫我恨?”

“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叫你不恨?”

恨与不恨,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别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一剑封禅笑了起来,他说:“剑雪无名,你很有意思。”

剑雪无名打了个哈欠,道:“快点睡觉,明日吾还要上班。”

剑雪无名按下一剑封禅的脑袋,给他盖上了被子,一剑封禅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了半个脑袋,恰对着剑雪无名低头吹发。

青绿色的发丝中,露出雪白的一块,皮肤下突出的颈骨,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似是隐隐的鼓动着。

偶尔的,有一两根绿色的发丝飘到一剑封禅的脸上,痒痒的。

一剑封禅看了一会,终是耐不住了,拉住剑雪无名的头发,往下一扯,剑雪无名措手不及,整个人都跌到了床上,他正要发作,只听一剑封禅低了声音道:“快点睡,好吵!”

剑雪无名想了想,老老实实答了一句:“哦。”

 

剑雪无名睡得很老实,安安稳稳躺在床的一边,半侧着身子,细微的呼吸声,听得一剑封禅有些失眠。

一剑封禅想,这可能是自己不喜欢跟人太亲近的原因。

突然有这么一个人,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自然到连一剑封禅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就这样闯进来了。

“哼。”

一剑封禅嗤笑了自己一声,阖上眼,翻了一个身,睡去。

他睡得不是那么安稳,有些场景在他眼前翻来覆去的播放着,模糊熟悉而又陌生遥远。

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一剑封禅的直觉,所以他一直站在场景的边缘,冷冷的看着。

只是看着,不靠近也不走远。

而后一剑封禅听见有人在叫他,清澈的声音,不大,但层层叠叠的。一剑封禅睁眼,恰对上剑雪无名的眼。

剑雪无名问:“你怎么了?”

距离有点近,剑雪无名的眼睫轻颤,气流细微的流动让一剑封禅眯了眼,他想动,却觉头疼难忍。

“疼。”一剑封禅不自觉出了声。

“哪里疼?!”剑雪无名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声音都失了调子。

“头。”

剑雪无名闻言,一把掀开被子,道:“去医院。”

就这样,没来得及换下睡衣的一剑封禅就被剑雪无名送进了医院。

 

 

“没什么大事。”一步莲华看着一剑封禅的片子,下了一个结论。

“那他为什么会头疼?”剑雪无名如是问道。

一步莲华指了指了自己的脑子,道:“他脑子里有血块。”

剑雪无名微微颔首。

一步莲华放下片子,拍拍剑雪无名的肩,又道了一句:“还有,因为他失忆了。”

剑雪无名再次颔首。

一步莲华看了,笑着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子,似是在思虑什么。

“老师。”剑雪无名轻轻喊了一声,他知道一步莲华有话对他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而已。

能让一步莲华难开口的事情很少,剑雪无名有些疑惑了。

开口,一步莲华道:“如果有一天……”说到这里,一步莲华一顿。剑雪无名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等到下文。

剑雪无名更加疑惑了,他不懂,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一步莲华低头,良久,一叹,再抬头,温和道:“也许,这一开始就没有如果。”

“哈?”剑雪无名不解。

“你不需要明白。”一步莲华将病历往剑雪无名手里一塞,又道。“去巡房吧。”

剑雪无名接过病历,一脸迷惑的被一步莲华推出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剑雪无名站在原地良久,笑而摇头,医院的病人很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人出生,喜怒哀乐,悲仇爱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所以,没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剑雪无名拿着病历,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踏上一级一级的台阶,推开门,里面一剑封禅苦大仇深地看着一盒绿油油的素食。

剑雪无名笑问他为何不吃。

一剑封禅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剑雪无名,悲愤而道:“我要吃肉!”

 

一剑封禅出院了,剑雪无名找他谈过一次,他问一剑封禅是否愿意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一剑封禅夹起一片油麦菜咬牙切齿地塞进嘴里。

剑雪无名放下手中的病历,想了想,说:“就是你失忆前住的地方。”

一剑封禅低眼,手中的筷子拨拉着绿油油的油麦菜,淡淡说道:“既然都忘了,为何要回去?”

剑雪无名的眼帘一抖,说:“好。”

一剑封禅把盘子一推,斜眼睨着剑雪无名,问:“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剑雪无名拿起病历,在病历上记录着一剑封禅的病情,慢悠悠的道了一句:“今天你的家人来了。”

“哦。”

“不想见?”

“没必要。”

“出院之后打算去哪里?”

“没想好。”一剑封禅撇着头,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枝芽,道一句。“反正我一个人能活下去。”

剑雪无名闻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摆在一剑封禅面前,道:“这是你的家人给你的。”

一剑封禅不自觉地挑起了眉角。

剑雪无名接着说道:“他们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的话,就把这个给你。”

“嗯。”一剑封禅应得漫不经心,他知道剑雪无名还有下文,所以无须急于说什么。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剑雪无名道:“你可以住在我家。”

一剑封禅知道剑雪无名有话要说,但是却不知道剑雪无名要说这样的话,他有些惊讶,反问:“为什么?”

剑雪无名一脸诧异地抬起了头,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么?”

“告诉什么?”

“是我把你打成失忆的,所以师父叫我对你负全责!”

“啪!”一剑封禅手中的筷子断了,看着眼前说得一本正经,略显无辜的剑雪无名,一剑封禅有了想揍人的冲动,这是哪里对哪里啊!!

不过,不管一剑封禅再怎么想揍剑雪无名,他还是要住在他家的。

那天是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日,一剑封禅搬到剑雪无名的家,一剑封禅的东西不多,不过几件衣服,一个背包就全部装下了。

剑雪无名在家里收拾了一个朝南的屋子给一剑封禅住。

随后,日子就这样过着。

很微妙的日子。

屋檐下突然多了一个人,让剑雪无名感到微微的不习惯。

鞋架上多了一双鞋子,晾衣架上多了几件不熟悉的衣服,饭桌上多了一双碗筷。

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好像还跟原来那般,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有变化是好事。”一步莲华对此评价道。

“为什么?”

“这样才能证明你是活着的。”

剑雪无名闻言,不可置信地一笑,推开家门,看见一剑封禅正坐在沙发上,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八点档狗血泡沫剧。

“回来了?”一剑封禅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

“那就快点吃饭吧,饭都凉了。”一剑封禅抱怨着,从沙发上起来,打着哈欠,走到厨房去热饭。

剑雪无名看着一剑封禅热饭的背影,觉得这个变化还是很好的。

 

秋日温度剧降,剑雪无名不幸感冒,被一步莲华勒令回家休息,一剑封禅笑剑雪无名弱不禁风,剑雪无名闻言,只是瞪了一剑封禅一眼,而后转了身,装作睡觉。

一剑封禅见剑雪无名不搭理自己,便离去了。

剑雪无名很难受,头昏脑胀,整个人都迷糊了。

他阖着眼,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在雪白的丝被上,暖洋洋的,剑雪无名往被子里蹭蹭,享受着和煦的暖阳,不多会,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的闻到一阵烧焦的味道,剑雪无名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

下床,脚还有些软,连路都走不太稳。

顺着烟味,摇摇晃晃的走到厨房,剑雪无名看见一剑封禅一脸苦恼的摆弄着烧焦的锅。

其实一剑封禅在见到剑雪无名的那瞬间,还是想把黑乎乎的锅藏起来的,但看见剑雪无名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说:“烧糊了。”

“嗯。”剑雪无名应了一声,而后道。“其实你可以用电饭煲熬粥。”

剑雪无名声音里透着几分笑意,懒洋洋的,恰如这午后的暖阳。

一剑封禅哼了一声,只道:“原来我都是用锅煮的。”

剑雪无名想了想,他说:“我也喜欢吃用锅煮的。”

听了这话,一剑封禅将锅往水池里一扔,卷起了袖子,胸有成竹地说:“好啊,等我煮给你。”

剑雪无名的眉毛不住一挑,想说什么,又觉得还是不用说了,他说:“好。”

剑雪无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披着一床毯子卷成一团,他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剧一边等着一剑封禅的粥。

电视剧很无聊,里面的姑娘汉子哭哭闹闹的,剑雪无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个懒腰,挨着靠垫,欲睡未睡。

不多时,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米香味,丝丝缕缕,扰得剑雪无名又要睡去。

“吃粥了~”一剑封禅将米粥搁在桌子上,对剑雪无名如是说道。

剑雪无名揉揉眼睛,坐到桌子边,拿起调羹舀起一勺,发现勺子中有一颗莲子,不住挑眉,他问:“你往里面放了莲子?”

一剑封禅说:“莲子对感冒好。”

剑雪无名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一剑封禅没了声,只道:“快吃!”

如此剑雪无名便不出声了,拿着白色的瓷勺,一勺一勺舀着煮得粘稠的粥。

低眼,电视机里不时传来嬉闹的声音,抬眼,一剑封禅正对着剑雪无名的眼,狭长的眸中有着自己的影。一眨,一闪,转瞬无痕。

剑雪无名笑而垂首,他想,自己一定是病了,若不是自己病了,那为什么埋在胸口的心会跳得这么快呢?

此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剑雪无名望去,是一步莲华回来了。

一步莲华看看剑雪无名,再看看一剑封禅,想了想,道:“我好像把手机落到办公室了,我回去拿。”

剑雪无名不住咳了一声。

一步莲华却说:“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门,合上了。

 

等到冬天来临的时候,万圣岩医院的最新八卦已经由“据说一步莲华院长有一个恋人”变成“一剑封禅和剑雪无名在谈恋爱”了。

实习的冷醉曾向萧中剑求证此消息是真还是假。

萧中剑说:“这个我不知道。”

萧中剑说这话的时候,屋外传来一剑封禅的声音,他正对着剑雪无名说:“你怎么还没下班,我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了。”

萧中剑对着冷醉摇摇头。

不一刻又听一剑封禅说道:“我给你带了围巾,你穿得太少了。”

冷醉睨着萧中剑,萧中剑依旧摇头,于是冷醉就用一副“如果这都不算谈恋爱那什么才算谈恋爱”的眼神看着萧中剑。

萧中剑清了清嗓子,说:“我真的不知道。”

剑雪无名跟一剑封禅回家,此时天已经漆黑了,路两边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应该是要修了。

剑雪无名抬头,天上正下着细碎的雪花,零零碎碎的,剑雪无名伸手,接住,雪花粘在绿色的手套上,剑雪无名看着那雪花说:“最近大家都说我们在谈恋爱。”

一剑封禅嗤了一声,说:“管他们怎么说。”

剑雪无名摇了摇头,他拉过一剑封禅的手,说:“可我是真的想跟你谈恋爱。”

时间好像在那一瞬凝固,世界变得安静下来,雪落,声寂。

一剑封禅看着剑雪无名的眼,湛蓝的眸子认真的写着“我想跟你谈恋爱”。

心动不过一瞬,但确实动了。

反扣,一剑封禅将剑雪无名揽入怀中,他吻着他的眼角,他说:“好。”

路边闪烁不已的路灯终是灭了,一切都黑暗了下来。

从这一刻开始,一个不相信的人现在开始相信,一个不执着的人开始执着。

信着他们的爱,执着着他们的爱。

因为,他们是想在一起的,直到生命尽头。

那年的冬至,剑雪无名开始跟一剑封禅谈恋爱。

最先提出微词的人是一步莲华,当然,只是微词,在所有人都在感叹大龄三好青年剑雪无名终于寻得归宿的时候,一步莲华轻然道了一句:“一剑封禅的原名叫做吞佛童子。”

剑雪无名拿着病历的手一紧,而后又松了下来,他说:“我知道。”

“那就好。”

一步莲华如此说着,推门而去。

剑雪无名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叹一声气,讷讷自语,他说:“我知道。”

剑雪无名一直是知道的,知道眼前这个叫做一剑封禅的人原来叫做吞佛童子,但是,剑雪无名苦笑着收起了病历,他是真的想跟一剑封禅在一起。

 

跟一剑封禅在一起,剑雪无名很开心,每一天都是如此。

自始至终,不曾后悔。

手机铃声忽而响起,剑雪无名打开手机,是短信,一剑封禅的,一剑封禅说:“我带了中饭,中午一起吃中饭吧。”

剑雪无名微微一笑,指尖微动,回道:“可。”

午后的阳光正好,冬日的暖阳,乍寒还暖,一剑封禅和剑雪无名在食堂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饭盒。

照例,剑雪无名的清一色的绿,一剑封禅拿着一块鸡肉在剑雪无名眼前晃着,他笑着说:“吃肉,合该。”

剑雪无名捧走饭盒,睨了一眼一剑封禅,说:“我不吃肉。”

一剑封禅将那块鸡肉放入嘴中,他说:“肉很好烤的,不像这些个草,洗起来真麻烦。”

剑雪无名安然吃了一口菠菜,说:“真好吃。”

一剑封禅眼一挑,剑雪无名夹了一筷子菠菜放入一剑封禅的饭盒里,说:“这菜做得真好吃,我很喜欢吃。”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映在清澈的眼里,剑雪无名推了推一剑封禅的饭盒,笑着说:“快吃。”

一剑封禅低头,扒拉着那菠菜,想着剑雪无名刚才说的那句话:“这菜做得真好吃,我很喜欢吃。”

听到这句话,一剑封禅觉得今天为了洗这菠菜而花费了一个早晨是值得的。

一剑封禅啃了一口菠菜,在心里又肯定了一遍:“真的很值得。”

抬头,食堂的电视里播放着植物园的广告,忽的,一剑封禅笑了一声,他拍了拍剑雪无名的肩膀,说:“下次我们去植物园玩吧,我们一起去看禾雀花。”

剑雪无名顺着一剑封禅的视线转头,他问:“为什么要去植物园看禾雀花?”

话刚到一半,剑雪无名便明白了,电视中播出的那个植物很是眼熟,有点像自己每天清晨打理的头发。

一剑封禅说:“挺好看的。”

剑雪无名转回头,淡然道:“谢谢。”

一剑封禅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而后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

剑雪无名微微一笑,低头吃饭,刚吃了两口,又发现一剑封禅扒拉着菠菜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抬眼,一剑封禅的眼死死的看着电视,再转头,剑雪无名看见了今天的头条新闻。

新闻里的人剑雪无名是见过的,他们是一剑封禅的朋友或者说是亲人。里面说的话语剑雪无名听不太懂,不过即使不懂,剑雪无名也知道,他们大约是过得不太好。

眼帘一抖,剑雪无名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一剑封禅。”

一剑封禅回神,他问剑雪无名:“怎么了。”

剑雪无名说:“没事,我就是想这么喊一声。”

一剑封禅说:“赶紧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剑雪无名淡淡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心中的不安随着那声低应一点一点的晕了开来,有些事不是没有想到,不过是想到了,但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剑雪无名轻笑一声,口中的苦涩不住泛了出来。

好苦。

 

自从那天开始,一剑封禅的头疼开始变得频繁,一剑封禅觉得自己是出问题了,他知道点自己的事情,但又不是全然知道。

其实知道与否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一剑封禅受不了剑雪无名看他的眼神。

那种眼神是难过的眼神,只是因为看见他难过就难过的眼神。

一剑封禅受不了这个,于是他去找了一步莲华,他问他,要怎么样自己的头才能不疼。

一步莲华想了半天,给了一剑封禅一个答案,他说:“接受过去的自己。”

一剑封禅听了,嘲笑道:“这个答案跟我的头疼没有关系,你要是治不好我就去找别人,别拿这种答案来糊弄我。”

一步莲华也不生气,他说:“无论你去找几个医生,他们都会告诉你这个答案。”

一剑封禅说:“我不信。”

一步莲华说:“你爱信不信。”

一剑封禅气急,他离开了一步莲华的办公室,但是也没有找别的医生,因为在他潜意识里,一步莲华说的是正确的。一剑封禅否定着自己的过去,正如吞佛童子那般。

人的一生若是靠着不停否定自己来前进,那么回头的时候,就看不见最开始的那个自己了。正如一剑封禅记不得吞佛童子,吞佛童子记不得一剑封禅一般。

一剑封禅问剑雪无名:“人为什么不能抛弃过去?”

剑雪无名说:“如果没有过去,那么就没有现在。”

我们皆从过去走来,无论那条路有多么不堪回首,我们都不能否定我们曾经走过,如果否定了,何处来,何处安?

一声叹息。

一剑封禅想,自己恐怕是真的不能抛弃那个过去,但是,他也舍不得现在。

相扣的十指紧了又紧,不愿放手。

一剑封禅是真的舍不得。

 

一剑封禅出事的那天,是一个周日的中午,那个时候刚好是春末,那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剑封禅非要拉着剑雪无名去植物园看禾雀花,剑雪无名应着,去自己的房里拿钥匙。

刚找到钥匙,剑雪无名就听见客厅里一声巨响,玻璃破碎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惊胆颤,剑雪无名冲到客厅,看见一剑封禅捂着脑袋倒在血泊里。粘稠的鲜血在一瞬间晕开了一片,让剑雪无名钉在了原地。

没有办法去思考,没有办法去行动。剑雪无名脑中空白一片,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医生了。

直到一步莲华从楼上下来,打了急救电话,剑雪无名这才回过神来。

他对一步莲华说:“一剑封禅不会有事的。”

一步莲华笑得和煦,他对剑雪无名说:“是的,他不会有事的。”

坚定的语气安慰了慌乱不堪的心,剑雪无名定了定心神,随着一步莲华上了救护车。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一剑封禅,看着缓慢跳动的心电图,看着渐渐低落的血压指示。

剑雪无名什么都不说,只是握着一剑封禅的手心,无论如何,我就在你身边。

一剑封禅的手术很成功,一步莲华说休息一阵子就能出院了,剑雪无名听了,自是开心。

袭灭天来又来一趟医院,他又来找一步莲华的麻烦,他问一步莲华:“你怎么又把人照顾到医院了?”

一步莲华说:“我负全责。”

袭灭天来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啧了一声后,准备转身离去,刚抬起脚,一步莲华又说:“阿来,注意身体。”

一如往昔的和煦,只是带了些担忧,引得袭灭天来回头。回头,袭灭天来发现一步莲华依旧站在那里,还是笑得那么温柔,那一丝担忧似是自己刚才的幻听。

一步莲华见袭灭天来回头,便比划了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看起来你最近休息不好,注意身体。”

“嗯。”袭灭天来应了一声,一步莲华又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不要太累了。”

“嗯。”

“我担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担心。”

“我知道,但我还是担心你的。”

袭灭天来不说话了,他看了一步莲华半晌,离去。

袭灭天来忽而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本来因为某些事情而焦躁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原来我的事情你都知道。

一剑封禅这次醒来是自然醒来,不是被剑雪无名吻醒的。

那个时候剑雪无名正在巡房,白璇玑护士长告诉他一剑封禅醒了,剑雪无名听了便开心地去了一剑封禅的病房。

打开门,那个熟悉的人问他:“你是谁?”

优雅的语气拉开了适当的距离,剑雪无名的笑容在一瞬间僵硬了,他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明白了什么,剑雪无名说:“我是查房的医生,现在来检查你的状况。”

剑雪无名伸出了一根手指,他问他:“告诉我,这是几?”

那个人回他:“一。”

说完,那个人按住了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一,一剑封禅,剑雪无名终是藏了点私心,他看着那人,他问他:“你……还好吧?”

抬头,金色的眼中透了点疑惑,剑雪无名又问他:“你想起了什么么?”

那人阖上了金色的眼,他说得生硬:“不,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剑雪无名低了头,他说。“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那人还想说什么来着,但是剑雪无名没有给他机会,他离开了病房,不能回头,他怕他一回头就会哭,这样太难看,所以剑雪无名只能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剑封禅终于是变回了吞佛童子,他记不得那一年发生的事情,也记不得剑雪无名,这些都是一步莲华说给剑雪无名听的。

一步莲华问剑雪无名:“如今他做出了选择,你要怎么办?”

剑雪无名说:“我去把一剑封禅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还给他吧。”

一步莲华有些吃惊,他问剑雪无名:“你不打算让他想起你么?”

剑雪无名说:“他不是个会回头的人。”

剑雪无名很了解一剑封禅,或者说,剑雪无名很了解吞佛童子,一剑封禅也好,吞佛童子也罢,他们都是不会回头的人,因为不会回头,所以才寻找着未来。

一步莲华一愣,而后笑着说:“你了解他的本质。”

剑雪无名微微一笑,他说:“我去收拾下一剑封禅的东西吧,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想要那些东西。”

一步莲华说:“那些东西你留下吧。”

剑雪无名说:“留下这些东西也只会让我伤心。”

一步莲华说:“你这样真像是失恋。”

剑雪无名眨眨眼,他说:“我本来就是失恋了。”

是的,这种滋味就是失恋了吧,本来喜欢着自己的那个人忽而有一天不喜欢自己了,剑雪无名想,这应该就是失恋了。很难受的感觉,剑雪无名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要用什么才能填满。

但是不管怎么难受,剑雪无名还是要继续走下去。他依旧去上班,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活下去。只是,现在的生活毕竟跟过去是不同的,一剑封禅不在了,生活的轨迹习惯出现了偏差,剑雪无名过得很不习惯。

他还是会在早上做三份早点,或者是中午忘记带饭,或者是看电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喊出一剑封禅的名字。

都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些点点滴滴的小事,但是就是这些不经意之间的小事,终是压垮了剑雪无名。

剑雪无名生病了,病来如山倒,剑雪无名一病不起。

一步莲华说剑雪无名是累病的,剑雪无名却说:“可我觉得我最近没有干什么太多的事情。”

一步莲华说:“你累的不是身体,是心,心如果累了,人也是会生病的。”

剑雪无名阖上眼,他说:“这一年是我喜怒哀乐最多的一年,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样开心,也不知道我会这样伤心。”

一步莲华说:“人在尘世走一遭,总是会有大喜大悲的。”

剑雪无名撇过头,问一步莲华,他问:“师父也会有大喜大悲的时候么?”

一步莲华说:“有啊。”

剑雪无名说:“我好像没有见过师父很开心,也没有见过师父很难过。”

一步莲华揉揉剑雪无名的头,说:“那只是你没有看见而已。”

剑雪无名笑了笑,他又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人为什么会难过和开心?”

一步莲华说:“因为人本来就会难过和开心。”

剑雪无名说:“是啊。”

只要是人,就会开心和难过,所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剑雪无名阖眼,沉沉睡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剑雪无名这病过了半个月才有起色。

期间冷醉来看过剑雪无名,他吱吱喳喳说了一堆医院的八卦,比如白璇玑护士长和问天谴副局长,比如一步莲华副院长和他的弟弟袭灭天来。

剑雪无名支着下巴听了好久,忽而问了一句:“一剑……不,吞佛童子怎么样了?”

冷醉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了口,不再说什么了,剑雪无名见冷醉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便笑着说:“别想太多,我只是想知道他出院了么?”

冷醉说:“他出院了。”

剑雪无名淡然一笑,说:“那就好。”

又过了几日,剑雪无名开始去上班了。

一步莲华说:“其实你还可以多休息几日。”

剑雪无名说:“只是失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步莲华笑而颔首,说:“若你觉得没什么,那真就没什么了。”

剑雪无名说:“是的。”

其实自从那日之后,剑雪无名是见过吞佛童子一次的。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剑雪无名看见了吞佛童子。吞佛童子跟他的朋友在吃火锅,剑雪无名一时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跟吞佛童子打个招呼,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吞佛童子却朝他微微一笑,带着些疏离的客套。

不知怎么的,剑雪无名在那一瞬间就放下心来,他向吞佛童子颔首,而后离去。

剑雪无名一个人走在夜路上,想着他和一剑封禅的点点滴滴。一剑封禅害怕剑雪无名吃火锅时烫着嘴,所以喜欢替他将大片的蘑菇撕成小条,放到锅里煮。一剑封禅喜欢在数九天寒的夜晚走在剑雪无名的后面,替他挡去夜风的寒冷,一剑封禅……

层层叠叠的记忆堆在一起,而后变成了一个带着疏离客套的微笑。

有些难过,但是又不是很难过,因为那个人还好好的,过得好像还不错?想到这里,剑雪无名又有些开心。跟你在一起也好,不跟你在一起也罢,我总是希望你好好的。

只要你好好的,失恋这种事情好像真不算什么。

剑雪无名这么想着,便是放下了,这一放下,病也就好了七七八八。

剑雪无名推开门,屋外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剑雪无名眯了眼,其实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一步莲华对即将要出门的剑雪无名说:“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但也不是那么糟。”

剑雪无名一笑而过,而后出门。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和煦的风,悦耳的鸟鸣,剑雪无名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吐出,他想,今天的天气真好。

剑雪无名哼着小调,走在路上,忽而听见一声猫叫,剑雪无名顺着声音望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蹲在墙头上愣愣的看着他。剑雪无名靠近那猫,那猫也不怕人,只是用湛蓝色的眼看着剑雪无名。

剑雪无名忍不住的去揉揉那猫的头,说:“饿了么?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慕少艾医生很喜欢猫的,他应该有猫粮。”

那猫似是听懂了,叫了一声,摇着尾巴,乖顺的跟剑雪无名走了。

从那天开始,剑雪无名在上班的路上开始频繁的遇见这只猫。

那个时候剑雪无名还不知道这只猫会给他带来什么,只是觉得这只猫可爱而已。

直到某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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