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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虫盾铁,anad盾杜铁,ALL铁不逆。

【吞雪】【两相伴之琉璃】

剑雪无名有时候会疑惑,为什么当初会留下来。

黑莲初生,吞佛童子躺在一堆死尸中,那时,剑雪无名其实是可以一走了之的。

毕竟那魔和他无关,魔不是当年跟他并肩而行的那人。

可是鬼使神差的,剑雪无名来到吞佛童子身边,低头看去,就好像当年那般。

然后吞佛童子睁眼,撞到了他的额头,于是第一次剑雪无名没有走成。

第二次,素还真带他离开九峰莲滫,望着漫漫雪路,剑雪无名想到了吞佛童子染了灰尘的白衣。

在剑雪无名的记忆中,魔的战袍始终洁白如雪,只有最后的那瞬间,莲谳穿腹,白色的战袍才沾上了鲜红的血渍。

忽而,剑雪无名想起篝火边,魔挺得笔直的背影,心莫名的疼起来。

而后,素还真像是卡准了时间,似是调侃,笑着对他说:“不知道吞佛童子一个魔在那山洞要如何自处?这病情不知道会不会反复?连朱厌都不在了,孤孤单单一个魔还是蛮可怜的。”

“……”

于是,第二次剑雪无名也没走成。

虽然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就是想留在他身边。

也许,也许这次我能看见你的结局,或者说,也许这次我也能有个彻底的了结。

无论是剑雪无名还是一剑封禅,亦或是吞佛童子。

故事总是会有落幕的时候。

 

剑雪无名自认为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可现下,他发现只要问题的范围一旦涉及到一剑封禅或吞佛童子,自己总会犹豫不决。

世人所说的关心则乱大约就是如此,这点剑雪无名不是不知道,是知道了也改不了。

摸摸嘴唇,发现嘴角微微上扬,往水中一照,这个表情却是有些苦。

这个表情剑雪无名曾在吞佛童子的脸上见过,七夕之夜,烟花之下,吞佛童子笑着对他说:“随汝。”

剑雪无名离开九峰莲滫已经月余,朱厌来过一次,眼睛哭得红肿。

问其原因,朱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说:“我以为你会跟上次那般,找不到了。”

揉揉朱厌的头,剑雪又问:“你怎么知道吾在梅花坞?”

朱厌道:“主人说的。”

眉宇之间不自觉一跳,剑雪想,按吞佛童子对自己的了解,猜到这里,这很自然。

朱厌说吞佛最近睡得不好,剑雪就拿了暮雪,说这个可以安神定心。

朱厌取了,说定会交给吞佛。剑雪听了欲言又止,眼神之中又出现犹豫之色。

朱厌笑道:“吾不会让主人知道的。”

朱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情,大部分是关于食物的,比如最近烤了一只兔子,让他和吞佛童子吃坏了肚子。

剑雪听着听着,终是笑出声来,轻轻浅浅一声,惹得朱厌撅起了嘴。

似是赌气,朱厌扯着嗓子嚷嚷:“剑雪,不许笑!”

“吾不笑了。”剑雪虽是应着,但眼中笑意仍在,“吾来教你如何烤肉。”

朱厌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剑雪不是不吃肉的么?怎么会烤肉?”

剑雪撇过头,眼中笑意不觉淡了下去,想了阵,说:“故友教之。”

“你的那个故友烤肉烤得好吃么?”

“吾看他从没吃坏过肚子,想来无事。”

朱厌抓抓头,想想也是,老是吃坏肚子也不是事,便捧着脸,竖着耳朵,细听如何烤肉。

待剑雪讲完已是金乌半垂,朱厌看时间不早,便说要早些回去,免得主人不高兴。

剑雪颔首。

朱厌跑出去几步,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剑雪,为什么走啊,跟主人处得不好么?”

剑雪答:“不是不好,只是这样对他和吾都好。”

回到九峰莲滫,朱厌兴冲冲逮了一只兔子拿来做试验。

吞佛童子见了,皱着眉头,显是不悦。朱厌捧着烤兔子,献宝似的对吞佛道:“剑雪说这是他故友教的,要不要尝一尝?”

冷哼了一声,袖子一挥,吞佛负手旋走。

卷起的炭灰,呼啦啦的散了漫天,而后又黏在烤兔子上,朱厌顿时两眼泪汪汪,烤兔子是没法子吃了。

朱厌受了委屈,过了几日便去找剑雪哭诉:“主人最近心情不好,好难处。”

剑雪叹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泡了杯暮雪,买了串糖葫芦放在白陶盘里,递给朱厌,道:“吞佛不是难处之人。”

朱厌走后剑雪无名开始担心吞佛童子。

他与吞佛童子相处了那么久,自是知道吞佛童子不是个难处之人,吞佛如此这般,剑雪无名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但要真理出个头绪,却是说不明了。

“也许应该回去看看比较好。”剑雪想到这里,先是一愣,然后摇头轻叹。

回去?倘若回去,他要如何面对吞佛童子,拿他当仇人还是做朋友?

剑雪无名突然发现自己不仅找不到理由回九峰莲滫,而且还找不到立场回去。

看着满天乱梅,迷惑的剑者理不出个头绪。

 

梅花坞百年之前如何现今也如何,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剑雪无名在私塾找了一份抄书的活,蓝衣的书生笑着问负剑的剑客:“剑客不应该找些别的事做么?”

“无,可定心。”剑雪无名如是回答。

私塾不算太大,但却干净,剑雪喜欢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把残梅研碎和在墨中,就着暖洋洋的阳光一笔一笔写出了一片梅香的世界。

书生说剑雪无名的字,字正笔润,韧而不坚,看了让人心神安逸,适合抄写经书,用来抄四书五经倒是浪费了。

“入世之书怎配得上这出世之字?”书生有此感叹。

过了几日,书生多给了剑雪些工钱。

剑雪问为何,书生说他把剑雪抄的那些书拿去卖,卖的价钱不错,所以多给他点钱。

说到这里书生轻笑,展开白纸扇,道:“不过,这点钱估计你也看不上,你颈子上那九珠九鎏的长命锁怕是可以买去整个镇子都还有剩。”

剑雪一愣,下意识摸摸挂在胸前的长命锁,然后不可避免念起了吞佛童子。

记得魔一脸别扭地说:“素还真给的,吾怎知?”这谎说得极其蹩脚,连剑雪无名都骗不过。

轻叹,思绪又开始乱了,剑雪无名又担心起了吞佛童子:“不知吞佛童子现在如何。”

明知吞佛童子心思缜密,计谋百出,此时又有朱厌在手,用不着他来担心,但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你这长命锁从何而得?”书生摇着扇子忽而问道。

“别人送的。”

书生一愣,道:“我问你就答?你这锁价可抵国,不怕我谋财害命?”

“汝不像,吾自保。”

书生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剑雪无名一副认真正直的模样却是说不出什么了,一口气憋了老久,终是叹了出来:“送你长命锁之人应对你极好,可他又怎忍心让你出来?”

剑雪无名撇过头想了阵,道:“他是对吾极好,是吾自己出来的。”

“他对你极好,你出来,他不伤心?”

“他……”欲言又止,蓝色的眸下了起了茫然的雪,手中碎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吾不知。”剑雪道。

书生见了,忙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天黑,迷路。”

 

剑雪无名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恍惚了一路,难过了一路。

念着回九峰莲滫,却不知回去之后见到吞佛童子要说些什么,若不回去,又怕吞佛童子很伤心。

轻笑,可能吞佛童子根本就没伤心,是他多想了。

夜风飒飒,吹不去心中的那点不安,剪不断理还乱,剑雪无名叹一声,道一句:“吾该如何?”

话声落,竟是剑光刺目。剑雪躲闪不及,左肩被长剑穿透,突如其来的疼痛拉回些神智。

“何人?!”剑雪蹙着眉头,按住插入左肩的剑,退后三尺,长剑顺势抽出。

“要你命之人!!”又几个黑衣蒙面人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再次举剑劈了过来。

出莲谳,剑雪顺势一拨,黑衣人剑锋偏了几分,刺了个空。

几招下来,剑雪只觉来人武功并不怎么强,只是自己负伤在身,每到杀招之时总是气力不至,差了那么几分,况且敌人太多,这般车轮战的打法不知自己能撑上多少时间。

伤口的血不住往外涌,墨绿的衣裳看不出了原色,剑雪的眼前开始发黑,意识也开始迷糊。

忽的听到黑衣人道了句:“有人,速战速决。”

随后只看见一个黑衣人反手收剑,一掌劈了过来,剑雪欲躲,只是其他黑衣人用剑阵困住了他。

无奈,剑雪只得生生受了这一掌,顿时血气上涌,一口气带着血从嘴角狂喷出来,红灿灿落了满地。

视线所及之处迅速暗淡下去,每呼吸一下,似乎都能听见胸骨在嘎嘎作响。

痛,痛楚席卷全身,好像要把理智一点点给吞噬了。

在意识全部陷入黑暗之前,剑雪无名没有来由地想到,倘若此时命陨,黑莲凋谢,魔胎再生,九峰莲滫便又会长出一支黑莲。

不知在九峰莲滫的魔看了会有什么表情。

这么想来,剑雪无名的心底倒是多了几分莫名的不甘愿。

 

意识几沉几浮,全身火热,剑雪无名感觉像有团火在烧烤着自己一般,欲睁眼,可从胸骨传来的痛楚又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渊。

在黑暗与痛楚的火海中前行,路途漫漫,心不知何处可歇,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方向,心不知何处可去。

睁眼,入眼的是好似假寐的素还真,打量四周,空无一人,头再转,这一动,牵动了伤口,剑雪无名忍不住轻咳。

头点点,猛然一沉,素还真终是被剑雪无名悉悉索索的咳嗽声扰醒。

素还真见剑雪无名已醒,便道:“剑邪少侠总算是醒了,多亏小钗将少侠连夜送到琉璃仙境,要是再晚那么一刻送来怕是性命不保。”

剑雪听罢,不语,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还真继续唠叨着:“也算是剑邪少侠命大,那一掌打在那长命锁上,使得力道偏了方向,才没伤及要害。”

剑雪摸摸胸前那长命锁常在的位置,空荡荡的。

素还真又说:“可惜了那锁,被震得粉碎,但也算应了那名,护住了剑邪少侠。”

剑雪眼帘半垂,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倦了。

素还真拂尘一挥,道:“想来剑邪少侠倦了,那就好好休息吧,稍后屈世途会把药端过来。”

语毕,退出。

半垂的眼复又睁开。

不会错的,刚才那气息是吞佛童子,他与他相处时日良久,又怎会认错,可为什么一睁眼却看不见呢?

剑雪无名又开始不明白了。

 

琉璃仙境的风景很好,满池白莲随风摇曳,偶有蜻蜓落下,点水而逝。

最初之时,剑雪无名出不了屋子,只能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打发时间。

每天屈世途会按时把三餐和药端进屋子,那药极苦,苦味过后齿间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剑雪皱了眉,问其为何。

屈世途说,这是一味药材,煎得时间长了就是这个味了。

剑雪还要说什么,屈世途却抢着说道:“你不是怕吃苦药所以才这么说的吧,这样好了,下次我给你备上两颗糖,唔,你要什么糖?”

摇头,剑雪道:“无须。”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半月有余,剑雪才能出屋。

不过,即使能走出屋子也做不了什么。

偌大一个琉璃仙境,能见到的只有屈世途。

素还真不知在忙些什么,偶尔回来,往往说了几句又离开,至于刀狂剑痴叶小钗,剑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见到过人影。

剑雪无名想问屈世途一些问题,奈何屈世途的答案只有两字,不知。

“素还真到哪里去了?”

“不知。”

“叶小钗呢?”

“不知。”

“……今天吃什么?”

“不知……啊,今天吃豆腐羹。”

摆明了就是不想要他知道什么,如此这般,剑雪只能放弃。

半倚栏杆,看着满池莲花,叹口气。

然后,周围气流有了微妙的变化,无意识地回头,依旧是空荡荡的。

剑雪无名一直能感觉到吞佛童子的气息,有时近有时远,有时强有时弱。

吞佛童子一直就在附近,可不管如何,若是回头,剑雪无名决计是看不到吞佛童子的。

也许是吞佛童子不想看见剑雪无名,可若不想见为何又要来?

冷风吹过,撩动青丝,一股寒意从胸口升起,刺得喉咙发痒,剑雪忍不住咳嗽起来。

屈世途说,这是裂骨扎肺所致,万万吹不得风,要赶紧回屋休息。

剑雪半垂着眼,不语,咳嗽声又大了几分,猛然抬眼,见赤色的发梢飘过墙角。

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捞,不料刚走几步刚接好的骨因为剑雪的动作而错了位,转而戳到了肺,一咳,白色的绷带上沾了些零星的血点。

抹去嘴角的血丝,又踉跄向前走了几步,胸口又是一痛,剑雪终是撑不住,身子前倾了去。

屈世途刚想扶住剑雪,却见墨绿的身影被一簇白裹住。

吞佛童子一把抱起剑雪无名,冷着声道一句:“回屋,休息。”

抓着雪白的战袍,剑雪把脸埋在赤色的发间,咳嗽不止,说不出话,只能颔首答应。

 

吞佛童子把剑雪无名抱回屋中,放在床榻上,掖好被角,转身欲离,却被剑雪抓住衣袂。

“干什么去?”

“找素还真回来给汝看病。”

“为什么不见吾?”

吞佛挑眉,直直对着剑雪的眼,反问:“汝说呢?”

剑雪撇过头,自己先胆怯了,不敢正眼看吞佛。

吞佛冷哼一声,低头,试图抽出衣角,不料剑雪抓得紧,一时半刻竟抽不出来。

“你很伤心。”

剑雪的语气平敛,像是陈述,可吞佛能听得出那尾音有轻微的上扬。

吞佛有些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顺着那衣角拉过剑雪的手,坐在榻上,反问:“汝怎知吾伤心?”

魔的手温热,点点温度顺着指尖慢慢渗了过来,剑雪有些尴尬,想抽出手,可魔抓得牢,不肯放开。

吞佛童子又笑着说:“吾是很伤心,可汝知道,吾为什么很伤心么?”

话声落,湛蓝的眸子里尽露迷茫之色,想了会,摇摇头。

吞佛放开紧握的手,揉揉剑雪无名的头,道:“不知道也无所谓,汝早些睡吧。”

颔首,待吞佛刚走几步,剑雪又问:“你还要躲着吾么?”

“不会。”

剑雪听罢,点点头,眼一闭,沉沉睡了去。

 

素还真回来之时,已是繁星满天。

待看过剑雪的伤势之后,素还真对吞佛童子轻声道:“无大碍,休养一阵便好,只是千万不可再错位了,会落病根的。”

吞佛坐在床前,见剑雪紧着眉头睡得昏昏沉沉,心里多了几分沉闷。

素还真见吞佛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笑道:“战神大人最好亲自时时刻刻看着剑邪少侠,免得说我们照顾不周。”

冷哼一声,吞佛道:“剑雪下山的第一天,吾就告诉汝他去了梅花坞,叫你好生看着,不想还是出了事。”

“唉,是劣者无能。”

吞佛站起,吹灭烛火,示意素还真出去说话。

二人走出房间,吞佛合上门,待走到亭子中央,扭头,对素还真道:“事情如何?”

“不知战神讲的是哪一件?”

“还能是哪一件?”魔不怒反笑,“剑雪这事,现今只能隐忍不发,倘若现在去寻事,处境只有更加危险。”

素还真摇头苦笑:“他们有他们的理由。”

“吾亦有吾的理由。”

“剑邪少侠还活着。”

清冷的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洒了下来,照在魔的脸上反而显得鬼魅,吞佛道:“汝放心,吾自是会让他们活着,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素还真见吞佛说得决绝,看似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不作声了。

反正还有些许时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慢慢周转,想必还来得及。

念及至此,落身,倒茶,素还真转了话题:“天时之事,吾已经寻得些眉目,大约就是这几个月。”

吞佛在心里细细算了算时间,道:“那要快些了,还有几处地方没有布上阵法,倘若这次错过了,不知下次要等多少时间了。”

素还真听罢,先是不语,片刻之后,对即将离去的吞佛道:“你不希望错过这次天时么?”

吞佛停住,睨着素还真道:“吾不是逃避之人,而且就算吾等得及,汝可愿意?”

素还真捂住胸口,摇头叹气:“哎呀呀,没想到劣者的这点心思被看了明白。”

“哈,彼此彼此。”吞佛丢下这句话,便信步离去。

素还真望着魔离去的背影,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轻笑一句:“吞佛童子,你难道不想错过这次天时么?”

若是错过,就不用面对那些鲜血淋漓的事实,就不用把那些美好的幻影一一打破。

可无论幻影有多么美好,总会有破碎的那天,鲜血淋漓的现实总是会来到。

你是吞佛童子,吾是剑雪无名。

从那刻开始,吞佛童子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吞佛是期待过的,期待过一个与现实不同的答案。

 

自从吞佛童子不避着剑雪无名之后,朱厌就常常化出人形,把琉璃仙境翻了个底朝天。屈世途为此感到头疼,比如,屈世途看见朱厌用不知道从那里折腾出的笔墨正在试图把一朵白莲涂黑。

“你在干什么?”屈世途扯着朱厌的袖子,脸色有点苍白。

朱厌提着墨汁淋漓的毛笔道:“这池子的莲花色调单一,吾给它们换个色。”

屈世途试图挤出个笑脸,可惜失败了。

“朱厌,莫闹。”剑雪无名招招手,示意朱厌过来。

朱厌见了,撅着嘴,不情不愿的来到剑雪身边,带着有些委屈的口吻说:“真的么,这的莲花只有白色的,九峰莲滫有粉的,还有黑的,比这好看多了。”

剑雪不知说什么,撇过头,不期然对上了吞佛的眼,四目相对,吞佛童子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生生把目光移了去。只听吞佛童子冷哼一声,长袖一挥,对朱厌道:“好好坐着,你若再上蹿下跳,小心屈世途不给你做午饭。”

朱厌听了立马哭丧了个脸,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瞅瞅池里的白莲再泪汪汪地瞧瞧屈世途,一副“给吾做饭吧,给吾做饭吧”的模样。

剑雪无名先是淡淡一笑,然后把视线再移到吞佛童子身上。

吞佛低着头,像是对剑雪,又像是自言自语:“吾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么。”

说着,负手旋走,吞佛走得急,衣袂飘飘,留下疑惑的剑雪无名。

剑雪无名开始不明白了,曾几何时,他以为他开始渐渐了解吞佛童子,可如今他却好似什么都不懂了。

琉璃仙境不是九峰莲滫,不能跟以前那般么,覆上胸口,心中的某处在微微抽搐,剑雪无名有些不安了。

站起,到了厨房,入眼的是吞佛满臂的伤疤。

吞佛见了剑雪并没有太大的动作,袖子挽至上臂,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站在灶火边,金色的眼波澜不惊地看着剑雪无名。

剑雪拉过吞佛的手臂,细细看着那些疤痕,有些刚刚结了血痂,有的已经长出了粉色嫩肉。

心间又是一跳,难过得很,剑雪说:“吾好了,不用,可么?”

吞佛抽回了手,道:“汝此次受伤,动了元气,需四十九日才可好。”

说着,银光闪过,红艳艳的血一滴一滴流入沸腾的药罐中。水汽弥漫,浓了的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剑雪不由想到了每次用药之后齿间留有的余味,嘴中倒有些发苦了。

午饭剑雪吃得不多,几口之后就放下了碗筷,吞佛见了便夹了几筷子青菜到剑雪碗里,然后自扒自的饭,却是不再看剑雪。

剑雪愣愣盯着那青菜想了阵,又拿起了筷子,把碗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吃过饭后,药刚凉下,吞佛端了出来,往剑雪面前一推。

剑雪端起碗,一饮而尽,苦,还是那么苦,一点都没变。

晚上,吞佛又端出一碗药,看着剑雪饮下,收碗欲走,不料剑雪扯着吞佛的袖子,说:“吾给你上药。”

“无须。”

剑雪习惯地垂了眼,手却是不肯松开。

这样僵持了片刻,吞佛见剑雪没有放弃的意思,轻叹,坐下,道:“好。”

拿出一个瓶子,剑雪小心翼翼卷起吞佛的袖子。

刚划开的伤口渗着点点血珠,剑雪把药粉细细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密密缠了几圈。

烛光暗淡,模糊了视线,刹那间,吞佛只觉剑雪的轮廓淡了去,渐渐归为虚无,惊得他不由伸手去拉。

冰冷的指尖触到了温暖的脸庞,真实的触感让魔感到安心。

“吞佛童子?”

剑雪不明所以,问得一字一字,湛蓝的眼看向吞佛,满是疑惑。

吞佛不动声色放下宽大的袖子,收去药碗,冷着声道:“汝好好休息。”

 

吞佛童子知道自己是在无意识地避着剑雪无名,不想见到剑雪无名,不想跟剑雪无名做任何接触。

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连屈世途都在背后偷偷道:“明明是担心才跑了出来,现在又是闹哪般,害得人家整天难过。”

魔界战神听到后狠狠瞪了琉璃仙境的老管家一眼,吓得老管家倒退两步噤了声,从此不再说此事。

剑雪无名很没精神,整天趴在栏杆上,看着满池莲花不知在想什么,偶尔和吞佛视线接触也是匆匆移了去,见面也不过颔首而过。

吞佛童子和剑雪无名的交集渐渐只有那一碗用魔血做引子的苦药。

也许本就该如此。

若是没有那些意外,没有那些期待,吞佛想,他和剑雪无名也许本该如此。

兜兜转转一个大圈,期待过,失望过,伤心过,此时却是回到了原点,最初所想的,不就是如此么。

白光闪过,鲜血滴入黑漆漆的药中。

故事好像又回到起点,吞佛却知道自己是回不到了起点。

四十九日之期一结束,素还真从外而归,风尘仆仆,顾不上喝口茶,张口便对吞佛道:“劣者已打听好,天时在百日之后。”

吞佛点头。

“那布阵之事便是迫在眉睫了。”素还真一顿,拂尘一挥,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了,又道,“此事是由劣者去说,还是由你去说?”

吞佛不由冷笑:“这事谁说不都是一样么?”

“那是由我还是由你?”素还真紧逼着再问一句,平白惹得吞佛有些不悦了。

“吾。”

藕断丝连,当断则断,哪有这些多愁善感的。

丢下一个字,吞佛负手离去,信步来到剑雪屋前,犹豫片刻,推门进入,竟是连敲门都省却了。

剑雪一笔一划不知道在纸上写着些什么,连眼都不抬下,继续写着。

吞佛站在门口,看着剑雪低头垂眼,屋外的阳光照了进来,照在剑雪身上,让魔晃了向来冷静的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敲敲檀木的桌子,沉闷的声音让剑雪抬了头。

四目相视,眼神纠缠,倒让剑雪躲不开了。

魔却突然移开了目光,冷着声音,用平敛的语调把想了许久的话一句一句慢慢道来。

他说,异度魔界魔龙已死,没了魔源的魔界在一点点崩溃,唯一的法子就是用龙气做魔源,维持异度魔界的存活。

他说,要龙气变魔气的法子只有一个,用佛魔之血在适当的时刻做成一块血石,此石能转换魔源。

吞佛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剑雪一眼,剑雪无名很安静,只是眼皮在微微的颤抖。

魔的嗓子突然干哑,有些说不下去了。

剑雪无名不是不懂世事的小朋友,所以话听到这里,所有的故事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天不知何时暗了起来,越来越暗,看不见了阳光,忽而打起了雷,听在耳朵里轰隆隆的,扰得人心烦不已。

吞佛定了定神,接着道:“吾与素还真的计划乃是先用佛魔之血再开赦道,把魔界入口开在龙气之下,再用佛魔心头之血做成血石,然后育成魔源。”

吞佛欲再说,却听剑雪轻道一句:“可。”

声音很轻,听在吞佛耳里却是刺耳了,一时没了反应。

吞佛童子突然发现在关于如何应对剑雪无名的问题上,他每次都想过千万种情况,可是剑雪无名每次都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剑雪搁下笔,说得淡然,再道一字:“可。”

抬头,清澈的眼映出魔的茫然之色,剑雪问:“可有别事?”

“无。”

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掌心尖锐的痛楚盖不住心中难言的痛楚。

吞佛想说什么,可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不由自嘲地冷笑了一下,转身欲走。

就在即将出门之时,魔听到了剑雪的声音:“最初之时……”

平时清亮的声音此时难得的犹豫,吞佛耐着性子,等了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下文,良久,倒听剑雪一声轻笑:“罢,无意义。”

问与不问,知与不知又有何意义,结果都是一样。

剑雪不问,吞佛却是知他所要问。

背对着剑雪,声音没有起伏,吞佛道:“吾要汝之复活,开始之时,只为了佛魔之血,不为其他。”

“吾想也是,汝,终究不是一剑封禅。”

纸上的字收尾之笔失了平日的宁定,有些抖,刺刺啦啦的,看得剑雪想笑,怨不得吞佛,终是他自作多情了。

是他想得太简单,是失去的过去太过美好,所以他才会抱有这种过于单纯的梦。

梦醒之后,一剑封禅不在,眼前之人是吞佛童子。

“吾是吞佛童子,不是一剑封禅,从来都不是。”

“吾,知。”

那些年,与他相处的人一直是吞佛童子,从来都不是一剑封禅。

天终于下起了雨,倾盆大雨打落了池中的莲花,白色的花瓣落了满池,颤颤巍巍沉入了湖底。

屈世途忙着收衣服,朱厌兴奋地跑到雨中淋了一身的雨。

剑雪点起烛火,低头,复又一笔一划写起。

吞佛坐在亭子中愣愣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素还真笑着问:“剑邪少侠答应了?”

“汝不是都算好么,何必多此一问。”

“劣者怕有变数。”

“狡辩。”吞佛懒得搭理素还真了,丢下素还真一人匆匆回了房。

素还真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茶香悠然,素贤人笑而自语:“与其说是怕有变数,不如说是期望有变数吧。”

人活在世上便不得不服于天命,天命难为,不能强求而为之。

可当事情有变数的时候,虽然可能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可人的心却有所改变。

不求改得天命,只求改变人心。

素还真想,他这生所做之事大约就是如此。

 

朱厌终是把琉璃仙境的那池子莲花给涂黑了,惊得屈世途差点晕了过去。

吞佛问其原因,朱厌撅着嘴小声道:“剑雪最近都不开心,吾想哄他开心。”

轻叹,这个答案让吞佛有些发愁。

剑雪无名愈发没精神,这点吞佛童子是知道的,但没法子,此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那又何必说呢。

晴空万里,剑雪无名倚着栏杆,望着一池随风摇曳的墨莲,好似想到了什么,一笑,然后便是风过无痕。

琉璃仙境的气压依旧很低,屈世途很是想念莫名消失的无良好友。

素还真是在第七日傍晚之时才出现的,他对剑雪无名道:“阵法已定,只待天时。”

剑雪挑眉,眼中再露迷茫之色,不知素还真何意。

素还真笑道:“吞佛童子难道没告诉剑邪少侠?赦道再开需用大量的血,此时开始蓄血,可保少侠一命。”

摇头,挽起袖子,匕首划过手臂,剑雪无名并不觉得疼,只觉得刀刃有些冷。

鲜红的血从细细的伤口处渗了出来,素还真捻指念诀,引血成晶。

素还真又道:“七日一次,如此便能蓄够开赦道之血。”

眼帘愈发沉重,剑雪只想早些睡去,无心再听下文。

素还真见了,拂尘一挥,转身离去,到门口,似是漫不经心般地道了一句。

他说:“也亏得吞佛童子能想出这个法子,能保少侠一命。”

语毕,退出。

剑雪无名愣了半晌,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于是拉开棉被,吹灭了烛火,合眼,睡了去。

从那天起剑雪无名不只是精神,连带着身体都一天天憔悴了下去。

屈世途每天都做些补品给剑雪无名吃,剑雪无名也听话,每天都按时吃药,可身体依旧没什么好转。

屈世途说:“这不对啊,按道理说不该是这样的。”

吞佛童子接道:“大约是黑莲孕化不完全之故,剑雪的身体比正常人是差了点。”

“绝对不是一点半点,是差很多点!”屈世途翻开一本药典,声嘶力竭地吼道,完全没注意一边吞佛童子的眉毛扭成了一团。

剑雪无名的病情是很打击屈世途的,补血补气的药材吃了一堆,效果却是半点不见。

又过了几日,天下大雨,雨打夏荷,那一池墨莲又变了回来。

朱厌有几分沮丧,剑雪摸着朱厌的头道:“这次不能再涂黑了。”

朱厌点头应着,脚尖蹭地,一圈一圈的画着,道:“好啊,反正涂黑了你也是不开心。”

无奈摇头。

第二天,朱厌捧着一朵纸黑莲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说是要送给剑雪。

黑莲墨香浓郁,剑雪犹豫片刻,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淡淡道一句:“谢谢。”

不想,一日后朱厌又送了一朵纸黑莲,剑雪只得又收了去。

一日一日又一日,剑雪对朱厌说这黑莲吾不收了。

朱厌问为什么,剑雪不答只是摇头。

隔日,吞佛童子面无表情的走到剑雪无名面前,那时剑雪依旧对着那池子莲花发呆。

坐到剑雪面前,吞佛双手捂着什么,放在口边,对着虎口一吹,一朵黑莲缓缓绽开。

吞佛把黑莲放到剑雪面前,道:“汝在生气?”

剑雪听罢,心中不由一阵烦躁,起身,道:“无。”

纸莲被衣袂带起的风卷到地上,吞佛童子拣起,再抬头,已不见那抹墨绿的影子。

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散着墨香的纸,挑眉,阳光照在莲上,照久了, 便传来阵阵暖意。

吞佛看了半晌,把黑莲收入袖中。

晚饭之时,太阳还未下山,吞佛童子捧着食盒敲开了剑雪无名的房门。

“何事?”剑雪打开一条缝,如此问道。

吞佛板着脸,挤入房门之中,道:“吃晚饭。”

“屈世途呢?”

“出去采药材了。”

“朱厌呢?”

“不知道。”

吞佛脸上无异,从食盒中取出各色菜式,一一摆到桌上,又抬眼瞅着剑雪无名道:“吃饭。”

剑雪低着眼,坐到桌子的另一面,拿起碗略有些不情愿地扒了起来。

吃了几口,剑雪停筷,眼神来得有些迷离了。

吞佛夹了一株青菜放到碗里,冷不防道了一句,吓醒了略有些迷糊的剑雪。

魔道:“开始之时,确实为了佛魔之血,后面……”

后面是什么呢?吞佛看着碗中绿油油的青菜,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着说下去。就如同自己为何纠结那个问题一般,都是没有下文。

抬头,对上了剑雪的眼,剑雪的眼碧水粼粼,一如往昔。

汝在期待什么,而吾又在等待什么。

吾便是吾,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可为何吾要说与汝知,如今,从头想来不过因为一字。

几乎要失声笑出来了,原来心之所求心之所想原来如此。

吞佛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看着剑雪的眼,魔道:“后面不是。”

“吾不是为此。”剑雪无名放下碗筷。

吞佛挑眉,想也没想便道:“那汝又为何生气。”

“吾………”

剑雪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只能愣愣看着吞佛童子,心底深处的那一丝丝莫名的情愫慢慢浮出了水面。

为什么我要跟你生气?为什么我会跟你生气?

刹那间,吞佛童子似乎明白了剑雪无名的心思。

呼之欲出的答案生生卡在口中,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无力的不悦感令吞佛童子自嘲般的笑了出来。

吞佛童子的笑,也不过是那么冷冷一声,有些凉薄又有些轻蔑。

剑雪无名不是呆愣之人,其中冷暖又何尝听不出。

忽然之间,剑雪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似乎永远无法知道吞佛童子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说他永远不懂吞佛童子在想什么。

所以剑雪无名不由也跟着笑了那么下,只不过笑得有些苦。

搁筷,起身,离去。

吞佛见剑雪这副模样,知道他误解了什么,伸手欲拽住剑雪无名。

可剑雪走得急,吞佛只来得及勾到长长的发带。

微微的停滞。

倔强的人是不愿回头的。

一个明白无论那人说什么自己皆是不会相信,一个懂得自己不论说什么都留不住那人。

皆是无用,所以不用留下也不用留住。

于是,发带便生生从魔的指缝之间流逝了去。

走到门口,吞佛又冷声道了句,像是为这件事做最后的陈述总结,他道:“开始之时,只为佛魔之血,但,后面不是。”

剑雪无名停住脚步,屋外夕阳半斜,晚霞似焰,烧红了半片天,刺得眼睛生疼。

阖眼,剑雪道:“吾知。”

说完,离去。

后面是为什么了?剑雪无名不去多想吞佛童子所说之话的含义,或者是不能想,也不敢去想。

又过几日,素还真愈发的忙碌,引血成晶的任务就落到吞佛童子的身上。

朱厌是不敢看剑雪割臂的,每次都捂着眼睛,偶尔从指缝偷看一下,又赶紧闭上,弄得吞佛童子哭笑不得。

剑雪叫朱厌不要靠过来,朱厌不听,虽然不敢看,但非要凑到剑雪面前。

吞佛在闲暇之余把剑雪摆在桌子上的黑莲全部串了起来,加了两个铃铛,挂在窗沿上,当做风铃。

风吹黑莲,银铃轻响,剑雪无名在窗边小憩。

剑雪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一日,当着众人的面居然走着走着就晕了过去,好在被吞佛童子一把扶住,没有摔得很惨。

屈世途说,若这样下去怕是挨不过月余。

于是在下个第七日,吞佛童子便不再给剑雪取血了。

不想剑雪无名却到吞佛面前,挽起袖子,道:“吾以吾血还你血。”

吞佛眼帘颤得厉害,剑雪又道:“如此两清。”

剑雪的唇苍白,吞佛看了心中更是郁气难发,一甩袖子,冷声道:“不用。”

仿佛不闻,剑雪拿出匕首便往手臂上刺去,吞佛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魔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滴在白皙的臂上。

吞佛不怒反笑:“留着汝的命,要不到时吾去哪里找佛魔之心血来做魔源之石。”

蓝色的眸顿时迷离了起来,随后又温软了下去,剑雪点头,道:“对。”

松开匕首,吞佛顺势把匕首放到袖下。

剑雪无名颔首离去,剑雪走得决绝,不曾回头。

吞佛握住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血流得更多,染红了脚下一片青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取血的原因,剑雪无名的脸色好了很多,难得有了些血色。

七日一次的取血变成十日一次,取血的量也少了一半。

素还真看着闪着柔光的晶石,笑道:“这种血量到时未必够。”

“不够又如何?吾总不能让剑雪无名在此时丧命。”

素还真笑着接道:“若此事不成,你又何如?”

“吾自会想法子。”

“那就请魔界战神赶紧想法子,免得此事事败,以前种种就都不算数了。”

 

剑雪无名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吞佛童子了,吞佛消失得突然,剑雪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消失的。

既然吞佛不见了,朱厌也跟着不见了,琉璃仙境顿时冷冷清清的。

屈世途曾问素还真,吞佛童子何时回来。

素还真瞄了眼低头努力跟米饭作对的剑雪无名,口气忧郁地说:“好友要是想念朱厌小友就直接问便是,为何拐着弯问?”

“这……”屈世途的筷子有些抓不稳。

“说是过几日便回,现在,路上怕有什么事情被耽误了吧。”素还真说完便低头吃饭去了,不再说话。

剑雪无名依旧努力跟碗中的米粒奋战着。

吞佛童子敲开剑雪无名房门之时已是夜半星稀。

扰人清梦,睡眼朦胧,剑雪无名的脸色自是不会好到哪里。

吞佛童子也不在意,递给剑雪无名一枚黑色丹药,道:“吃下去。”

拿过丹药之时,目光扫过略显苍白的手掌,一条伤疤来得刺眼,剑雪知道那里为何会有道伤疤,但想来不应如此之深。

不解,于是手就停在半空,不退不进。

吞佛皱起眉头,复道:“吃下去。”

抬眼,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剑雪见吞佛的战衣有些脏乱,沾着些暗淡的血渍。

心中一时不解,剑雪无名就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吞佛突然笑道:“难不成还要吾用口来喂你?”

“无。”剑雪吞下药丸,药丸入肚,一股暖气便从丹田生出,说不出的舒服。

吞佛道:“早些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去。

睡到半夜被人扰醒,剑雪无名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开始失眠。

月过中天之时,剑雪终于在床上呆不住了,爬起,披了一件袍子走出房门。

这天晚上的星空很好,万里无云,遮不住半点星光。

剑雪寻了一处空地,刚坐下,就听有人道:“天寒露湿,汝不去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这声音耳熟得很,不是吞佛童子还是谁?

剑雪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发现前面有个下坡,再俯身往下一望,只见吞佛童子躺在半坡上似是小憩。

“睡不着。”剑雪紧紧领口,天还是有些冷的。

拍拍身边的草地,草叶上飞溅出一些露水,吞佛道:“那就陪吾看天。”

剑雪颔首,走下小坡,曲着腿坐在吞佛身边。

夜风飒飒,乱人心思。

吞佛从地上随意拔了一株草,捻在手里,像是在把玩。

良久,吞佛似在自语,道了一句:“异度魔界没有这样的星空,异度魔界只有漫天的红焰。”

剑雪低头看向吞佛,吞佛的眼神好像是在想念着什么。

魔界战神的语气难得的柔软,像小溪潺潺的流水般。

吞佛道:“苦境万物自是比异度魔界多了甚多,可如今,吾只是想念过去的那个异度魔界。”

居住了百年的故乡,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吞佛童子千里迢迢从东瀛而归,踏上摧毁殆尽的故土之时,竟是满目凄凉。那种悲哀,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感受的。

剑雪握住吞佛的指尖,魔的手指跟自己掌心一样,都是冰凉的。

剑雪轻声道:“魔界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魔反握住剑雪的手,金色的眸在茫茫夜色中更加的明亮:“吾说过,开始之时,吾只是为了佛魔之血,但后面不是。”

对着吞佛的眼,剑雪道:“吾知。”

吞佛从草地上起身,笑道:“我叫你退出江湖你肯不肯。有何不肯。那你为何还在。因为你还在。”

突如其来的言语让剑雪无名不知所措,不论多么坚强的人,当过往那悲痛的封印被层层揭开之时,总是会疼痛的。

一时没了呼吸,剑雪下意识地想抽出被反握的指尖。

握住剑雪的手,揽过因为寒气微微缩起的肩膀,近无可近的距离。

吞佛童子道:“倘若此间事毕,汝可愿与吾退出江湖?”

说话时的热气洒在浓密的睫毛上,模糊了剑雪的视线。

蓝色的眸先是微微的疑惑,然后是微微的不信,最终归为一潭平静的湖水。

抽出手,推开吞佛的肩膀,低头,沉闷的声音从臂膀之间传出来:“汝是吞佛童子,一剑封禅是汝,但汝不是吾的一剑封禅。”

吞佛童子一时不明白剑雪的话语,只能看着低着头的剑雪无名。

剑雪接着道:“或许吾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吾之记忆中的一剑封禅。”

北域双邪的故事已流传多年,岁月已逝,那自然物是人非。

把现今的吞佛童子当做过去的一剑封禅,似乎对吞佛童子太不公平,以后如何?剑雪无名找不出问题的答案。

所以,把欠的还清,如此一切的难题便可以解开了。

回头还是前进,全凭一念,要舍弃或是纠缠,但看个人的手法。

剑雪无名的选择都不是,他的选择是从头开始。

魔哼了一声,剑雪欲抬头,却被吞佛大力往怀里一按,然后身子一倾,剑雪便随着吞佛倒在草地上,好在草长得茂盛,摔下去并不怎么疼。

吞佛道:“睡觉。”

“这里?”剑雪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黑暗,看不清吞佛此时的表情。

“是!”

听吞佛说得坚决,剑雪便闭上眼,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好像回到了在九峰莲滫的日子,所以没多久剑雪便昏昏睡去。

吞佛童子很喜欢这样抱着剑雪无名。

以前是小小的一点,现在是正好一臂,不多不少,抱在怀里,感觉好像自己可以握住什么。

轻笑,吞佛明白,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抓住,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鼻尖凑到茂密的青丝中,果不其然地嗅到一阵梅香,吞佛轻道:“以前是吾不明白,现在是汝不懂么。”

罢。

随汝。

 

剑雪无名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再一看四周,发现已在自己屋中。

昨天晚上发生之事是梦还是现实,片刻之间,剑雪分不明了。

出门,拐了几个弯,就看见吞佛童子在跟素还真对弈,朱厌趴在石桌上转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二人。

朱厌瞄到剑雪站在长廊上,便丢下棋局飞扑到剑雪身上,喜滋滋地蹭了蹭,道:“剑雪啊,吾好想你啊。”

吞佛童子见了剑雪无名,颔首,眼神又移到棋盘上。

与平时无异,难不成昨夜不过是一场梦?剑雪摇头。

素还真笑眯眯的下了一颗白子,道:“剑邪少侠今天起来时间有些晚了,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还未等剑雪开口,吞佛童子便落下一颗黑子,吃了素还真的一片白子。

摇了摇头,素还真低头专心于棋局了。

朱厌拉着剑雪的手,道:“主人他们下棋好无聊,不如剑雪给我念故事吧。”

说着,朱厌从腰间抽出一本书,不顾剑雪愿不愿意,拽着剑雪就跑了。

待朱厌和剑雪走远,素还真落了一子,道:“我听说南边有户人家失了自家的传家宝。”

“是么?”吞佛夹出一颗黑子,眯着眼,盯着棋盘道,“吾听说北边有家人,丢了自家的家产,一夜之间莫名失踪了。”

“是么?劣者不曾耳闻。”素还真捻起一粒白子,又道,“我还听说,南边的那户人家寻不到偷家传之宝的人。”

“哦?”吞佛童子从棋盒里拿出一颗黑子,道,“吾也听说,北方的那户人家没人能找得到。”

屈世途端着茶杯上来,素还真端起一杯,抿一口,道:“劣者认为,剑邪少侠对魔界战神还是很重视的。”

吞佛童子听了,含在嘴里的那口茶险是喷了出来。

素还真很是满意,接着道:“若是剑邪少侠不在意你,又怎会非要弄明白在他眼中你到底是谁?”

屈世途的手有点抖,拍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突然想起厨房里有些事情还没做完,我先走了。”

吞佛童子终于把那口茶咽了下去,清清嗓子,魔界战神冷声道:“素还真,若下次再偷听吾与剑雪无名说话,汝信不信吾把你这池子清香白莲全部都变成黑水墨莲!”

“堂堂异度魔界战神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素还真拂尘一挥,说得悠然。

吞佛邪笑而道:“吾是没兴趣,可朱厌有兴趣。”

还未等素还真反应过来,朱厌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提着墨笔,兴奋问道:“真的么真的么?我可以把这池子的莲花都涂黑么?”

素还真瞠目,半晌挤出一句:“不可。”

朱厌撅着嘴巴,闷道一句:“素闲人好小气。”

最近素还真很是悠闲,呆在琉璃仙境不再外出,朱厌问为什么素闲人会这么闲。

素还真说等待也是一种忙碌,朱厌接道:“我看不出你有哪里忙的。”

长长叹一口气,素还真道:“劣者那是心忙。”

剑雪无名的精神好了好多,虽然因为取血的原因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整天恹恹发呆,有时候还会帮着屈世途下厨。

饭桌上,吞佛童子睨着一桌子的青菜豆腐,知道这是剑雪无名的杰作。

在九峰莲滫便是如此,若是剑雪无名做饭,十之八九就是青菜豆腐,以至于吞佛童子最后都不让剑雪做饭了,嫌弃菜式单一。

夹起一块白豆腐,豆腐上顶着片青菜,视线再往远处一扫,正好扫到对面低头吃饭的剑雪无名。

魔不由笑出了声,剑雪抬头疑惑地望向吞佛童子。

吞佛把豆腐青菜放入嘴中,声音与平时无异,道:“无事。”

素还真挑起一根青菜,意有所指,道:“若日有所思,那就会夜有所梦。”

剑雪扒拉着自己碗中的青菜,不禁想到了那个月色很好的晚上。

于是,剑雪的目光不由向吞佛童子那里瞄去,恰好四目接触,剑雪突地尴尬了。

又过几日,朱厌毫无预兆地失踪了,剑雪在琉璃仙境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

吞佛童子说:“你别找他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颔首。

吞佛似是无心,又接着道了一句:“天时将至。”

颔首。

再过几日,素还真说:“血已足,阵法已齐,天时将至,明天即可完成最后一步。”

路走了那么长,终是迎来了最后,几人欢喜几人愁,只有自个知道。

朱厌是在那日当晚出现的,就像他无缘无故失踪一般,现下只是无缘无故凭空出现而已。

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朱厌站在剑雪的房门口,抹着眼泪道:“主人说,明天要是吾守不住的话,剑雪就会死的。”

“那是吞佛骗你的。”剑雪蹲下,替朱厌擦着眼泪。

扯着剑雪的袖子,朱厌又道:“可万一是真的该怎么办?吾好怕,要是守不住,岂不是我害死剑雪的。”

剑雪的眸子明亮亮的,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微笑:“生死自有天命,倘若吾命应丧,你也无法改变,所以与你无关。”

“可我好怕,你看,我的手一直在抖,怎么也停不下来。”朱厌摊开小手,手指颤得厉害。

邪剑朱厌饮过千人血,取过万人命,但却是第一次知道是什么是怕,心中生出的冷意让他不住打颤,一股气闷在心中几乎让他不能行动。

握住朱厌颤抖的手,剑雪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对朱厌道:“朱厌,记住,倘若吾身死,与你无关,所以,你应是好好的。”

朱厌心中更乱,看着剑雪,张口欲说,吞佛蹙眉负手而至,道:“别闹,回去,睡觉!”

朱厌不肯,倔强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愿动一下。

摇头,剑雪示意朱厌离开。

朱厌耷拉着小脑袋,不情不愿地走了。

“汝不会有事。”吞佛看着远去朱厌的背影,冷不防道了这么一句。

魔紧抿着唇,在清冷的月光下,线条愈发冷峻。

剑雪颔首,道:“你也要好好的。”

轻笑,吞佛颔首离去。

剑雪无名明白明日要做之事是多么的危险,事情不会完全按照个人的意愿去发展,总会中途横生变数,或许会变好,或许会变得更糟。

吞佛童子要做之事,大约应是如此。

两次受袭,虽然没人对他道明,但从残存的尸体,武功的路数以及气息上剑雪知道应是两拨人马。

而且第一次,来袭者的气息跟吞佛童子差不多,应是魔,而明日,他们将要去之地乃魔界。

除此之外,剑雪无名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对。

剑雪无名知道,有些事情吞佛童子没有告诉他,但吞佛不说,他也就不问了。

不用问,不必问。

 

此时的异度魔界并没剩下多少的魔,漫天的火焰早就消退,一眼望去,几乎算是空无一物,不知可算是荒无魔烟?

素还真与他们在入口之处便分开了,说是要去守阵。

踏上焦土,剑雪无名眼神不住往吞佛童子那里飘。

“异度魔界是没有这样的星空,异度魔界只有漫天的红焰。”

“苦境万物自是比异度魔界多了甚多,可如今,吾只是想念过去的那个异度魔界。”

剑雪记得那时魔的眼神。

正是因为记得,所以看见吞佛手拿朱厌,背脊笔直,好像没有看见眼前这片荒芜之时,剑雪的心有点难过了。

天魔之池的水依旧是血红刺眼,刹那间,剑雪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顿时头疼难忍,让剑雪不住后退一步。

“汝怎样?”吞佛扶住剑雪,如此问道。

“无。”

吞佛盯着剑雪无名的脸,仔细端详了番,良久,道:“待会汝站在阵眼,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

颔首。

日当正空,天狗食日,捻指诵诀,巨大的法阵在地上浮现,浮在阵法上的红色晶体碎裂,天空中赫然裂开一条口子。

有红光从剑雪无名身上飞出,金色的龙从天而降,直冲红光,地动山摇。

天魔神像突然有了变化,黑雾丛生,脚下的土地被霸道的力量生生撕开一条裂缝,阵法破裂了一角。

剑雪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苍老而又肃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汝背叛了吾,鸠槃神子。”

“你是谁?”剑雪无名只觉头疼欲裂,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要以为汝重生,便能舍去过往,鸠槃神子!汝背叛了吾,吾要拿回本应该属于吾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开始流失,又有什么东西开始往身体注入。

铺天盖地的画面直入脑海。

“鸠槃神子,汝的存在只是一个可笑的失误,没有任何意义。”

“鸠槃,吾不认为一个人或者魔的存在只是为了他人,只要其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

“吾要离开魔界,这大约就是吾存在的意义。”

“汝背叛了吾。”

一层层一幕幕,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剑雪觉得自己变得如此之陌生,为什么自己会悲伤,为什么自己会难过,剑雪无名不懂了。

“吾是谁?”讷讷自语。

“吾是谁?”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剑雪无名迷失了自己的立足之点。

渐渐地,眼帘变重,睡意渐浓,既然是欠他的,那就还给他吧,如此两清,互不亏欠。

剑雪正要昏昏睡去,却被一只手捉住手腕。

从手腕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剑雪猛然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凶神恶煞的吞佛童子,剑雪无名从来没有见过吞佛如此凶悍的表情,即使是在那一战的时候也未看见过。

在他记忆里吞佛一向优雅,即使在狼狈的时候也能把那种不堪的狼狈化作一种别有味道的优雅。

吞佛童子狠狠对剑雪无名道:“记住,汝便是汝。”然后把剑雪无名往后一拽,冷声道:“走!”

剑雪无名一时犹豫,吞佛又道:“目标于汝不于吾,只要汝走即可。”

点头。

剑雪无名跳出阵法,回头,远远看见吞佛童子用朱厌抵住从天魔神像涌来的黑雾。

“你们这些污秽的东西!”

声音由于愤怒而有些声嘶力竭,黑雾使四周的气流变化更为剧烈。

大地在加速崩裂,有些地方在上升,有些地方在下降,飞扬的尘土掩藏了吞佛的身影,剑雪找不到吞佛了。

不是剑雪走了自己就能得救,吞佛童子知道这点,弃天帝的脾气他知道,魔也好,人也好,在他眼中皆是蝼蚁。

可即使是蝼蚁也会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使渺小,但是也有其存在的意义。

弃天帝不能到苦境,魔界要存活,而剑雪无名绝对不能死。

全凭着一口气顶在心间,吞佛童子不肯让黑雾再往前进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或是一个时辰,黑色的雾开始退散了,佛魔心血凝成的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吞佛童子有些欣慰,如今目标都实现,此生可算是无求?

胸间的那口气一旦松下,吞佛童子立马只觉胸口痛楚难耐,吐出一口鲜血,终是气力不支,半跪在地上。

半阖着眼,吞佛轻叹,有些可惜,倘若,那夜那人答应自己该多好,谁说人心皆贪,魔心也是贪的。

不过不答应也好,免得以后伤心。

天魔之池的崩溃还在加速,而自己身受重伤,想来,应是出不去了。

 

吞佛童子睁眼之时,第一反应是,自己真是命大,这样居然都没死成。

想动下脖子,撕心裂肺的痛楚直入脑髓,疼得吞佛差点要掉眼泪了。

吸了两口冷气,只听清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别动,你伤得重。”

清澈的眼出现在金色眸中,吞佛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好像也是这般模样,不同的是现在自己不能起身。

素还真推门入屋,语气诚恳,道:“吞佛童子伤得很重,骨骼尽断,怕是功体尽毁。”

眼角的余光看到剑雪无名抓紧衣摆,咬紧了嘴唇,吞佛不由白了素还真一眼,冷道:“实话。”

素还真倒退三步,捂住心口,道:“啊呀呀,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剑雪无名面露茫然。

素还真笑着解释:“骨头真是断成了几截,不过性命无碍,功体无损。”

剑雪无名怔忡了一阵,轻道:“吾去看药煎好了么。”

房门轻合,吞佛童子问道:“为什么吾受伤如此之轻?”

素还真道:“这要感谢朱厌,一直努力撑着结界,没让巨石砸到你。”

“朱厌呢?”

“魔力耗尽,怕是又要休养数月。”

“只是如此?”吞佛童子清楚记得那股力量的可怕,只是不让其前进已经伤及五脏六腑。

醒来之后暗中运气,发现不过断了几根骨头,肌肉有些挫伤,这不正常。

素还真道:“不知战神需要什么答案。”

言尽,退出,留下吞佛童子一人去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

吞佛童子虽然不能动,但却过得无比惬意,因为剑雪会给吞佛童子喂药端饭,这让吞佛觉得有时候不能自理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怎么的,剑雪无名变得不怎么说话了。

剑雪本只是少言,但现在却是不言,吞佛问他什么,不是点头,便是装作听不见,最多只是道句吃饭或是吃药。

素还真的药很管用,半月有余,吞佛童子总算能从床上爬起来了,至少不用剑雪喂药端饭了。

但这反而让吞佛童子有些不悦了。

朱厌这次受损较轻,没几日就能变化出人形,在琉璃仙境上蹿下跳,弄得鸡犬不宁。

一日,朱厌抱着一只烤鸭啃得开心,被吞佛瞧见了,吞佛便问那烤鸭从哪里来的。

朱厌撇着头,道:“吾也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那人脸上有个好长刀疤,但是人很好,还把烤鸭让给了我呢。”

朱厌抱着烤鸭说得喜滋滋的,全然没看见吞佛童子蹙着的眉宇。

吞佛童子负手信步走到剑雪无名的房间,推开门,剑雪无名依旧低头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写字。

微风拂过,青丝微动,挂在窗沿上的黑莲风铃叮当作响。

吞佛张口又合,自嘲一笑,终是开口:“汝把黑莲,汝的元胎摘了下来了?”

手颤了又颤,剑雪声音平敛,道:“是。”

“汝可知,把黑莲渡给吾,汝永世不得入轮回。”

吞佛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那么一丝惆怅,或许,连魔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应用什么情绪去面对这个事实。

垂眼,剑雪道:“来世,吾已不是吾,为何要顾虑那么多?”

心中气闷,一把拉过剑雪的手,宣纸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墨痕,吞佛道:“为何如此?”

剑雪道:“你对吾很好,所以吾总要还清。”

吞佛怒极反笑:“还清之后,汝打算两不相欠么?”

“是!”

吞佛听罢,猛然把剑雪无名拉入怀里,托着后脑狠狠吻了下去。

魔的感情太激烈,又极端,所以魔从来不轻易说爱,因为情感释放如同巨浪翻腾,能把魔自己卷入漩涡,然后溺死。

多年前就是如此,多年后亦是如此

剑雪没有防备,只得任由吞佛撬开牙关探向深处。

天崩逝水,莫名的情愫再次从心间生起,凌乱了气息,搅乱了思绪,毛笔掉地,跳了两下,被吞佛踩裂。

良久,吞佛童子放开剑雪无名,板着声音,道:“吾之想要,汝还得了么?”

甩袖,离去。

“倘若汝跟一剑封禅是真,与吞佛童子也是真,那么,现今汝要何如?”

“倘若此间事毕,汝可愿与吾退出江湖?”

“吾想要的,汝还得了么?”

剑雪摸着自己略有些红肿的唇,时久,气息渐顺,指尖的轻颤却一直也停不下来。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起点,自古世事两难全,应如何?应何如?不解,无解。

想了一夜,还是没有答案,因为没有答案,所以剑雪无名离开了。

也许是逃避,也许是寻找答案,剑雪无名离开了,离开了吞佛童子。

 

第二天,是朱厌先发现剑雪无名失踪的,吞佛童子知道后倒是不急不慌,一脸的悠闲。

朱厌先是闹了阵,被吞佛一白眼也就不敢再闹了,每天缠着叶小钗不是要吃的,就是拖着叶小钗玩耍。

叶小钗自是好脾气,不气不恼,脸上挂着浅笑,像是有几分开心。

这倒让吞佛童子略有诧异:“叶小钗喜欢孩子?”

素还真垂眼,品茶,道:“天伦之乐么,叶小钗,向来少有。”

后面素还真不再说什么了,吞佛童子便没继续问下去。

又过了几日,吞佛的伤势基本痊愈,无聊之下便跟素还真在庭院下棋。

素还真问吞佛童子:“魔界战神为什么至今不走?”

吞佛挑起眉毛,道:“吾为何要走?有些事情吾还没弄明白。”

落子,白棋被黑子吃了一大片。

“何事?”素还真不慌不忙落下一子,截住吞佛的攻势。

“那天的阵法,为何单汝之一角被破坏?”

素还真长叹一口气,道:“是劣者无能。”

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吞佛童子心里有数,为何塌了一角,为何只塌了一角,中间枝节丛生,一时不能了悟太多。

罢,吞佛睨着棋盘,心中暗自盘算,此事不用想太多,亦不用知道太多。

“汝欠吾一次人情。”黑子落,吞佛童子说得理所当然。

让素还真欠人情比较困难,所以,能讨一次算是一次,以后总是方便的。

素还真拂尘一挥,倒也不再讨价还价,道:“那就算是吧。”

长袖一摆,朱厌回,吞佛对素还真,叶小钗微微颔首,道:“有多打扰,就此作别。”

叶小钗看向吞佛手中的朱厌,目光中微微有些不舍了。

吞佛见了叶小钗不住多道了句:“本来是怕是别人摘了,才叫人守着,不想却是他自己摘下的。”

话声落,魔便不见了踪影。

“啊呀,这盘棋还未下完,怎么就走了?”素还真一叹,然后对一边的叶小钗笑道,“好久不与你下棋,如此来一盘,何如?”

点头。

屈世途再端上香茶一壶,笑道:“这次好友可算下尽了功夫。”

低眼,拂尘再一挥,素还真道:“那是,宁拆十座庙宇,不拆一桩姻缘。劣者常年行走江湖,自是要为自己集福求德。”

 

剑雪无名很是迷茫,离开了琉璃仙境之后,居然不知何处可去,兜兜转转了几圈之后,还是回到了梅花坞。

山下教书的那个书生还在,剑雪便回到了过去那般的生活。

不同是,书生再看剑雪写的字之时,不再说剑雪的字是出世之字,而是说:“我怎么看出些情窦初开的感觉?”

剑雪无名摇头,答:“不过心不定。”

眼已不见,心已不念,可心依旧不定,人依旧不静,为何不定?为何不静?剑雪不知。

一日一日,一月一月,转眼便是冬天到了。

天终是下起了雪,剑雪在院子里抄着四书,见了飘然而落的雪,自言自语的道了句:“不知雪落何处?”

“自是落在该落的地方。”

抬头,剑雪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人站在不远处,白衣,黑发,打扮得像是一个读书人,眉目之间依稀有点眼熟。

何时见过,又是何时遇过,剑雪一时忆不起来了。

那人满眼笑意,接着道:“不知道何处去的雪,应是未顺自然。”

“何解。”

“事物之来,若不顺理而应,则虽块然不交于物以求静,心亦必不得静,心不静,又怎知何处去?”

搁笔,剑雪又问:“如何心静。”

那人笑道:“鸭寒入水,鸡寒上树,心之所想也,故雪落之处自是该落之处,心静之处亦是心落之处也。”

心静之处亦是心落之处也?

闭眼,抚心自问,何处是吾之心落之处?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吞佛童子离开琉璃仙境之后,先是回了一趟魔界,此时魔界已然跟以前有所不同,漫天魔焰已起,魔源重生。

虽然依旧荒芜,但是有了那么一丝生气。

任沉浮说,佛魔心血成长正常,不仅以龙气维持魔界运转之外还以龙气培育自身成魔源。

吞佛道,不知道此次可否成功。

“若佛魔心血不能变成魔源,又该何如?”任沉浮如此问道。

“需要用龙气再次培育,倘若不成,佛魔心血便不能再用了,所以在龙气枯竭之前,必须找到新的龙气。”

任沉浮点头,又道:“不知此次战神回来为何?”

吞佛道:“不过回来看看而已。”

“不久呆?”

“吾乃魔界叛徒,自是不能留太久,所以还是要劳烦先生了。”

任沉浮长叹一口气,魔源虽生,但前途依旧漫漫,诸多杂事还需一一来办,倘若吞佛童子肯帮忙必能省去不少气力。

只是,任沉浮不由又长叹一声,魔界诸人皆认为吞佛童子乃是叛徒,又如何容得下他,所以只能作罢。

几日过后吞佛童子离开魔界,在外面又转了几圈,中原的正道人士似乎完全不知道魔界重生。

知道之人怕是已被素还真封了口,如此一来魔界便能得到片刻喘息。

当初,乃是机缘巧合之下,吞佛童子得知素还真要毁龙气,但月神已不再,又何来烛龙之箭?

于是,吞佛童子的筹码便是佛魔之血能够打开任意空间,佛魔之心血可以耗尽龙气,要求便是龙气必须归魔界所有。

素还真曾问过吞佛童子,要龙气何用。

吞佛童子答,只是为了使魔界生存下去。

素还真拂尘一挥,便应了吞佛提议,万物都有其生存的理由,魔界也不例外。

现下龙气已作它用,武林之局又开始有了新的变化,但这已不是吞佛关心的了。

因为吞佛童子累了,不是那种忙碌的累,是一种心累,好像一辈子的精力都在百天用完了。

吞佛有点想回九峰莲滫了。

天下大雪,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山路。

走到半中央吞佛只见一团绿色在茫茫白雪中晃悠着,揉揉眼睛,吞佛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见之景。

走近,只见剑雪无名站在雪中,微微缩着肩,冻得不轻,显是呆在雪地里很长时间了。

吞佛不由冷下声道:“汝来做什么?”

剑雪见了吞佛,眼中露出些许喜悦之情,他道:“来看吾的好友。”

吞佛冷哼一声:“不必。”

说着,吞佛童子越过剑雪无名继续前进。

剑雪跟在吞佛后面,道:“九峰莲滫塌了。”

吞佛停下,看着剑雪无名,剑雪接着道:“在吾取下黑莲之时,塌了。”

扭头,吞佛继续前行,剑雪依旧跟着:“九峰莲滫塌了,你没地方去了,不如去梅花坞吧。”

说这话时剑雪的声音有些气力不足,吞佛复又停下,盯了剑雪好一阵,然后邪笑而答:“不去。”

“为什么?”剑雪有些不解,有些着急。

“吾不愿意。”吞佛说得干脆,走得急,眼里却藏了那么一丝笑意。

可惜,剑雪只顾随着吞佛,脚下走得更急,没看得清楚吞佛此时的表情。

剑雪欲再张口说些什么,不料一个不注意,摔了跤。

“哎呦。”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吞佛停滞回头。

吞佛折回剑雪身边,蹲下,查看剑雪的伤势,不重,只是崴了脚踝,走雪路怕是一时有些难了。

叹口气,终是舍不得,吞佛一转身把剑雪负到肩上。

剑雪抓住魔的衣裳,问:“去何处?”

“梅花坞。”

“噢,去了之后就多呆些时日吧。”剑雪顺势搂着吞佛的脖子,在耳边低声说道。

吞佛笑而答之:“可。”

雪路漫漫,但是有你相伴,应是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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